涼州有高僧,割肉而飼人的故事傳出去的時候懸砌已經走過了許多村莊。
但佛法並未得到推行。
與餓將至死的荒民說佛法是行不通的,他們隻想著填飽肚子。
懸砌曾見到有人吃完自己血肉,次日便橫屍家中。
撐死的。
也見到有人吃過自己血肉後,依然吃人。
餓怕了。
他還見到朱門大院,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世家大族,不缺吃穿。
“何不接濟災民?”
“災民茫茫多,如何接濟得過來?”
“能救一人便救一人就好。”
“你這妖僧,妖言惑眾,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自家酒肉,分給那些賤民,我吃什麼?”左擁右抱的人大口吃著酒肉,笑道。
“施主價值財富累世不絕,怎會沒得吃?”
“我家裏的酒肉,可以倒掉,可以喂狗,就是不能分給那些賤民。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笑得猖狂。
“大師難不成要強人所難?”
懸砌從朱門退了出來,走入官府。
“大師來此所為何事啊?”知州殷勤接待。
“某素聞西方佛國之名,對大師可是孺慕已久。”
懸砌道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涼州災荒,遍地餓殍,名不聊生,小僧到此想請大人免些稅額。”
“哈哈哈哈哈,好說好說,李栝快請高僧去用些齋飯。”
“小僧惶恐,不勞大人費心,隻是減稅一事?”懸砌試探道。
“大師有所不知,這些刁民,有地不種,有糧食不吃,偏要跑到街上來乞食,要是再免了他們的稅,豈不是要翻天了?”知州肅然道。
“天下大旱,我觀各地皆是哀鴻遍野,甚至有些地方出現了易子而食、買賣人肉、刨墳食屍的現象,百姓哪來的糧食?”懸砌悲苦道。
“哪裏沒有糧食?大楚物產豐足,豈會缺糧?我涼州每年征賦,征的都是糧食,既然有糧上賦,又豈會無糧果腹?這是幫刁民,不聽教化,居然還要吃人,我看是收的稅還不夠,若非如此,怎會還有閑錢買人肉吃?”
懸砌不可置信地看著知州,“百姓正是將糧食交了稅才餓到吃人呐!”
知州冷哼一氣,“這些刁民難道隻會種糧食嗎?城裏這麼多貴人,他不知道把自己家閑置的馬拿來拉車?不知道用自己閑置的房子做生意?不知道拿自己家的樂器出來唱曲兒賣藝?哪樣不能養活自己?”
知州走出門外,大喝一聲:“有窮人乎?”
街邊的災民紛紛爬了過來,“我就是、大人我就是窮人呐!”
“你是窮人?”知州一腳腳將災民踹開。“你們這些刁民就會欺騙本官。來人,凡有說窮者,皆抄家充公,本官倒要看看他有多窮。”
大街上一時間噤若寒蟬。
“你家裏窮嗎?”知州和顏悅色地看著一個瘦骨嶙峋的災民。“不要怕,實話實說就是,本官不會為難你。”
“窮嗎?”
“窮、窮啊,大人。小人家窮得老鼠都沒有一隻啊,一家四口人,餓死了三個。小人、小人也整整三天沒吃到草根了。”
“你說窮?”大腹便便的知州一臉凶神惡煞。
災民呆住了,忙不迭地搖頭“不窮不窮。小人不窮。”
“好哇,你敢欺騙本官,來人,給我打。”知州怒道。
“你們還有誰窮的?”
“不窮、不窮小人們不窮。”災民紛紛避讓。
“大師你看,我涼州沒有窮人。”知州滿臉笑意。
懸砌失望地走出官府。
懸砌走遠後,知州喟然歎道,“涼州災民的情況本官豈能不知?但他們不當災民、他們不交稅,誰來當?誰來交?本官嗎?還是那些世家大族?這世上物有盡而欲無窮,便注定了有壓迫。窮,隻能怪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