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去形容心魔給她帶來的感覺呢,像是惡性土壤中生長出的苔蘚,在潮濕陰暗的地方永不見天日,根植於淤泥中。爬蟲從它們身上戰栗爬過,終於找到最適合這些渣滓的生存之地。它們背離陽光,並因此感到肮髒汙濁的榮耀。
鬱桑下意識露出一個足夠迷惑人的笑容,她輕巧地走過去,用一隻手遮擋在額頭上,隔離開那些雨水,雨水沿著她的指縫向下流淌,滴落在麵具上,她恍若什麼也沒有察覺,將香囊遞過去。
心魔將香囊收在手心中,慢慢收緊,傘遮蓋在鬱桑的頭頂,他的目光從麵具後傳來,好似鎖緊獵物的毒蛇,一旦瞄準目標,便絕不鬆口。應該是鬱桑找到了他,是她找到了這個心魔,可是現在她突然不確定了,她反倒變成了一個靶子,一個好像不太聰明的、主動跳出來的靶子。
鬱桑藏在麵具後皺了下眉頭。剛才心魔接過香囊的指尖觸碰到了她的皮膚,被打磨光滑的石塊一樣的觸感讓她心內不安。
而現在這個人低下頭,用笑起來的氣聲在她的耳邊說道:“找到你了,第十二個少女。”
鬱桑頓感不妙,要向後退。一根極細的銀針從心魔的指尖沒入她的皮膚下,她渾身一僵,暈倒過去。
心魔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聞見一種蜜糖與青草的氣息,讓他忽而平靜下來。摘下少女的麵具,他看見了一張過於精致的麵孔,被雨打濕的長發、琉璃燈一樣潔淨的皮膚……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讓他片刻失神,而後他輕輕一笑,牽起鬱桑的右手,在她的手心中看見了一抹追蹤印的光。心魔將左手覆蓋在上麵,追蹤印的光芒湮滅不見。
一輛精巧馬車停在他們麵前,隱沒於街市,在兩人上車之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雨幕之下無人察覺。
………
王庭中處處是歡歌笑語,即便關上門,還是能聽見撲水的嬉戲聲,這是他往常最喜歡的把戲,在現在這一刻卻吵鬧得讓人頭疼。
琢光動了動手指,衣著華麗的侍從走上來彎下腰靜待他的吩咐。他看著安然合眼的少女,用一種玩味的神情說:“將潮汐池裏的人都殺了,再讓大祭司來一趟。”
潮汐池是宮殿外一座溫泉池,池邊日日堆著美酒佳釀、新鮮的水果、美好年輕的肉丨體………這是這位殿下平日裏取樂的地方,他熱衷於廝混在模樣俊美的男人女人中,以此滿足世俗的快樂,但今天……很明顯那些歡聲笑語打擾到了他,讓他在眉目之間流露出了不悅。
侍從拿著鋒利的匕首向外走去,尖銳叫聲撕開歡樂假象,鮮血將池水染成猩紅,年輕的生命轉瞬腐朽,變成禿鷲啄食的口糧。柏梧祭司路過時皺了眉頭,他銳利的眼睛從寬大帽沿中露出,在看向侍從時格外嚴厲:“今日又是誰惹怒了殿下?”
侍從俯身行禮:“不知。”
柏梧抬腳,從堆成小山的屍體旁路過。
推開宮殿的門,金子做的床上躺著一個蓋著輕紗的少女,琢光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隻手撐著下巴,似乎已經看了很久了。
“她就是第十二個?”
“沒錯。”琢光譏笑了一聲。
他滿不在乎的態度讓柏梧惱火,柏梧走向睡夢中的少女,從腰間抽出向鑲嵌著各種各樣寶石的匕首,寶石與鐵器的光芒瞬間劃過他的眼睛,鋒刃向少女胸口捅去。
可在看見少女麵容那一刻,他停下了所有動作。
“多完美的人,是不是?”琢光笑起來,他向來很愛笑。
“很奇妙吧,就算一開始對她懷有惡意、殺心,但隻要看見她,所有的一切都會消散。她非常的……”他慢慢走過去,手覆在鬱桑的臉畔,感受她皮膚上細微的溫度:“具有感染力。”
在短暫衝擊後,柏梧重新冷下了臉:“我希望你不是被美貌衝昏了頭,被表象迷惑。”
琢光抿唇一笑,麵容清瘦,熟悉他的人會覺得他是被酒丨色掏空了身體,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臉蛋長的極好,好到讓人覺得他的放縱也是可以原諒的。
“我對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她。”
“不可能,”柏梧打消他這個念頭:“這樣卑賤的人不可能曾出現在你麵前。更何況……她是第十二個。根據多年前的預言,她會要你的命。”
“殿下,你應該還記得,在你十四歲那年無意中觸碰到我的占卜銅幣時,上蒼給過你指印,你會在華盈燈會上遇見第十二個踏進王都的山靈少女,而她,她會取走你的性命。這麼多年來我們用心綢繆,用假象掩蓋真預言,為的就是盡快找到她。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讓那群長老相信隻有山靈少女們才能打開結界,現在這個人就在你麵前,你為什麼不立刻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