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的小廝傳話兒說,南國的小太子住進了南國最有名的客棧——星月齋,萱華娘娘叫他趕快去,陪那個人言中從小鬧騰到大的小皇子解悶。
小梅品崖歎了一口氣,感慨了一下勢力昭昭的“皇家權威”,他們這些粗麵庶民不得不被“揮之即來,呼之即去”,任人擺布,但這是事實,他調整了一下情緒,披上府邸裏專門做戲服的繡娘給他新縫製的粉梅寬袍,把頭發半紮起,用一根打磨光滑、上了木油的梅樹枝盤起。
一通修整完畢,小梅品崖抱起用絹布包裹的古琴,掃了一眼不大的寢室。
皇威固然浩蕩,但我們這些慣會耍耍花腔、賣□□技的伶人,卻都是依附著這皇威過活,我也不過如此,諂媚作態,極盡討好,臨近“出師”,又杵在這兒做這般“清高”假態有什麼用。
換個漂亮的方式,“要飯”罷了。
“師父,我覺得,應當把歌曲的中半段走向激蕩“沙場”的部分改成流水落花之音,轉而直入人心深處,這是太子的生辰佳節,又不是熱血沸騰的入陣曲,我們應該作曲的更讓人舒心愜意才是,況且這《花頌》是樂師府的老曲子了,出去進宮的樂師不計其數,想來太子聽來沒有百遍也有八十遍了,早就聽煩了……我們不如就借此創新一番。”
老樂師摸摸自己的長胡子,思索這個方案的可行性,隨即眉心一展,笑道:“你有主意自然是最好,想來有你這麼個玉麵小公子,那個不親音律的小太子如何如何都要靜下心來好好掃描掃描你,既然由你去覲見,我也不好在背後指指點點些虛頭巴腦妨礙你,但這《花頌》要改調……這曲名……”
小梅品崖朝老樂師作了揖,道:“這不打緊,徒兒拜見了太子再想也未嚐不可。”
“哈哈哈哈。”老樂師笑著摟過小梅品崖,道:“當初在葫蘆村,我就覺得你這小子活絡靈光,好好培養培養今後必是大能,果然,我沒看走眼!”
“隻可惜啊。“老樂師歎道:”我隻是茫茫大海裏一個老的不能再老的苦皮樂師,無權無勢,隻能教你些蠅營狗苟的拿腔弄調,頂多給你幾口飽飯,真是誤失了你這滔天的才能……”
小梅品崖忙貼著老樂師的腳邊跪了下來,抱著他的小腿兒肚,道:“師父救我於水火,讓我不用餓死街頭、凍斃巷口,已是徒兒幾世修來的福分,徒兒必將銜草結環、感激淋漓,至於以後徒兒能有何作為,盡是徒兒一人的生命之路,全數由徒兒一人掌控,師父不要為此傷心勞肝兒。”
老樂師攙起他,拍拍他的肩頭,道:“崖兒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目光迷迷瞪瞪的鄉口小兒了,去吧,為師最信得過你。”
萱華娘娘派了自己用的車輦來接小梅品崖,這是他十二年來,第一次坐這麼氣派的車駕,裏麵各種擺設布罩都是繡了金絲銀線的不說,光眼前那個燃著龍涎香的偌大的八寶香爐飄出來的絲絲縷縷,聞到人心頭,都叫人深感矜貴、不敢高攀。
“小樂師,你吃不吃葡萄。”服侍太子身邊的小丫鬟綠梢端來一盤晶瑩剔透的葡萄果擺在他的麵前,道:“這是太子特意從京城用冰塊捂好了快馬送來的,說要先帶給小樂師嚐嚐鮮。”
小梅品崖搖了搖頭,抿緊了嘴縫兒,他正思索著一會兒和太子打照麵時的話術,沒這閑工夫吃這些。
綠稍也沒再催促他,端著盤子退下去了,背著小樂師偷偷用袖子擋住了浮起了一陣淡淡緋紅的臉蛋兒。
天啊,娘娘也太會挑人了吧,這小樂師果真出落得這般好看,天仙兒似的,到底是個還沒長開的男娃娃,竟有幾分女子柔憐。
瞧瞧那微顰的眉頭,瞧瞧那板正的身板,瞧瞧那卓絕的氣質,俗豔顯黑的粉繡花穿在他身上也毫不違和,活像那枝頭舒展的繁繁花序。
不知車軲轆顛簸轉了幾番,終於停在了一處,一個車夫撩開簾子對他道:“小樂師,星月齋到了。”
“好。”他下了車,抬頭一望,就看見星月齋門口的飛簷上掛著兩排巨大的紅燈籠,榮華富貴,長長的金黃色流蘇在和風下微微地搖曳著,死物尚且飄搖靈動,下麵同樣的兩排侍從卻都低著腦袋立正站好,一動不動。
接車的侍從對他行了個禮,道:“小樂師,請隨我來,太子殿下和娘娘在主庭等你多時了。”
小梅品崖長袖的手緊了緊,他點點頭,跟著侍從進了星月齋。
“他怎麼還不來啊,母妃,你不會又是在唬我吧,要是沒有小樂師,我就出去逛街了!今天可是我生日唉,還和平時一樣憋屈在這巴掌小地描畫題字,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