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雄雞剛破曉,太陽慢悠悠地從天際爬升,整個甘府還處在一片寂靜之中。

老爺太太和少爺小姐們還沒起床,府裏的丫鬟仆從已經開始起來準備早膳了。

大家的動作很輕,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小紅,昨天你山叔釣的紅鯉魚在院前的湖裏,用網兜裝著掛在橋欄杆上,你去把它拿過來,太太昨晚上和我說想吃魚,今早我刮刮鱗正好給做上。”夥房的春姨瞧見小紅擇完菜,正閑著,指使她道。

“好嘞,春姨。”小紅愉快地領命去了。

山叔是整個城裏最出名的釣夫,一搓特製的小魚餌撒下去,不消一刻鍾,一收竿兒便是一條不下七斤的大魚。

小紅搓著手,口水直往下咽,心想自家太太最是好心,保不準會從七斤重的大鯉魚身上,賞一小片白花花的肉給她嚐嚐,如此這般,她死也瞑目了。

肉還沒吃上,小紅已經在心裏唑起了魚骨頭,唑著唑著,突然想起什麼,放慢了腳步。

她竟然忘了甘府的“病秧子”是在大湖邊上的寢室裏住了,那廝最煩有人在她房間外麵大聲走動,要是擾了她清閑,便會大哭大嚷,滿地打滾,直至鬧到老爺那去。

小紅最怕老爺了。

病秧子是老爺庶出的小女兒,名喚甘棠,十歲之前和親媽住在鄉下,十歲那年親媽病逝,才被接回府裏生活。

那人雖說是農村長大,卻沒半點鄉人的純樸,剛進府裏就指著老爺太太一頓臭罵,說他們光顧著富貴清閑,忘了自己的苦難女兒。

罵罷,就在大堂暈了過去,大夫來看過,說三小姐從小染了惡疾,毒火攻心,壞了腦子。

“腦子壞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嘛?”小紅小聲道,但還是躡手躡腳地經過甘棠屋前,找到了春姨說的那根橋杆子,一隻綠色的羅網掛在上麵,重重地垂進水裏。

鮮嫩多汁的大紅鯉魚就在裏麵,如此美好的差事,她才不要想什麼“病秧子”,那人如今能在府裏逍遙,還不是仰仗著太太心善,等什麼時候把太太惹怒了,就把她轟出府,喂魚去。

小紅扶著橋邊的玉蘭樹杈,趴在橋欄杆上,去夠那漁網,那鯉魚可沉,漁網死死卡在橋欄間縫裏,怎麼扣也扣不出來。

她再往下探探身子,腿勾在欄杆上,打算兩個手過去,給它剪開。

手攀著樹杈把身|體向上一帶,不知是她手勁太過,還是玉蘭樹的枝條太脆,哢咋一聲,那大樹杈斷了,發出挺大的聲響。

完了完了完了。

小紅忙接住掉下來的樹杈,防止它掉進水裏又是一陣響。

千萬別驚動了三小姐,那個土裏冒出來的“煞星”可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然而,事與願違,三小姐還是被驚醒了,平時隻有老爺太太才能進去的房門吱呀拉開,一個蓬頭垢麵的女子從小小的門縫裏擠了出來。

三小姐十有六,個子不高,穿著堪比披麻戴孝的睡袍,衣帶鬆鬆垮垮地係著,披頭散發,幾縷長發拐著彎抿進嘴縫,邋遢極了。

誰家裏有這麼個“玩意兒”屬實晦氣死了,真不知道老爺怎麼想的。

三小姐扒拉掉嘴裏的頭發,陰沉地掃了一下四周,小紅自覺躲不過,認命地低頭站在橋邊。

她掰著手指頭,等著三小姐兜頭一頓唾沫星子,誰曾想,三小姐隻是擦著她的頭頂看了一眼,仿佛根本沒瞅見她。

三小姐眼神無光,愣愣地看向前方,一步一停地走著。

小紅覺得她不太對勁,有點像是在夢遊,但三小姐來府好多年,從來沒見她有過夢遊之症。

小紅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三小姐沒理會她,繼續往湖邊走著。

大概是又犯了什麼瘋病吧,小紅想,這“病秧子”犯病常有的事了,見怪不怪,小紅不想多牽扯,打算繼續撈她的大紅鯉魚。

她剛一轉頭,隻聽“撲通”一聲巨響,剛才還在她麵前四尺遠的三小姐,突然躥過她的身側,跳進了大湖裏,鋪散的黑發像海裏深色的細水草,被海底巨獸吸進了水裏,片刻不見了,隻留下一串徐徐冒出的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