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姨看出了她的糾結,卻並不明白她在糾結什麼,便問起緣由。
李善用不知該如何解釋,於是簡潔地說:“我不知道該不該去考毓秀堂……”
羅姨十分詫異:“為什麼不考?”
“眼下日子過得也還行,我……我不想離開師父。”
“傻孩子,”羅姨失笑,“官婢不算人,你師父庇護得你再好,也不及你自己給自己搏個出路。”
李善用不由抬頭去看羅姨:“您也覺得官婢不算人?”
羅姨笑容一頓,過了片刻才歎道:“我覺得什麼不重要,所有人都認為官婢不算人,那官婢就無論如何都算不得人了。”
“別怕,你還小,以後的路長著呢。”羅姨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彎下腰認真地與她對視,“既然說起要不要考毓秀堂,那麼有句話我就必須問你了:要是讓你一輩子留在掖庭,你願意嗎?”
李善用看著她,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想了想,答道:“我當然盼著能出去。不過,師父很照顧我,吃的用的從不虧待,大家對我也都很好。日子雖然辛苦些,但不算難過。”
羅姨看李善用的表情有些為難,恍然笑道:“是我老糊塗了,不該這麼問的。我隻是想說,毓秀堂擇徒極嚴,萬一落榜,就是由雲而泥的落差,那種滋味是極難過的,想當年我……”
說到這裏,羅姨突然頓住不再往下說了,出神了片刻才苦笑搖頭道:“過去的事就不說了。我隻是想告誡你,毓秀堂既是個珍貴的機會,也是個危險的考驗。如果你一心想借此離開掖庭,一旦失敗了便覺萬劫不複,那就不要急於去考了,還是多給自己一些時間,等做好了準備再去吧。”
李善用十分詫異,願意留在掖庭就可以去考,不願意留下反而不能去考?這是什麼意思?
她想再問,羅姨卻已滿麵疲憊之色,擺擺手再不願多說了。當年沒能考上毓秀堂,對羅姨來說實在是心頭難以愈合的傷口,多年後提及仍是極耗心神。如果不是李善用對她有救命之恩,換個人來問,她肯定避而不答。
見羅姨如此,李善用也不好再追根究底,便想著等師父從司製司回來,與她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李善用懷著滿腹糾結告別了羅姨,回到院子裏和大家一起,酥糖吃完了,不少人還意猶未盡,舔舔嘴唇憧憬地說:“要是二殿下天天過生日可多好啊!”
“可不是麼,那樣就能天天有好吃的啦!”大家紛紛應和。
烏瓜猶豫著說:“不知道師父在司製司有沒有好吃的,不然我給她留幾塊吧。”
“用不著,你自己吃是正經。”李善用心不在焉地回應,“師父又不是第一次去司製司,陳司製哪次虧待過她了?還不知師父什麼時候回來,你留來留去放壞了多可惜。”
“當當當當當……”突然有敲擊雲板的聲音急促地響了起來,所有人的笑容瞬間僵住。
從外跑進來一個人,連噓帶喘地說:“出大事……出大事了!掖庭令來了……帶著宮正司的刑手……呼呼……讓所有人都去正堂呢!”說完又一溜煙跑走,去別處通知了。
掖庭令是掖庭的最高長官,由高級宦官兼任,很少到掖庭來。掖庭的日常事務由掖庭丞負責,宮人犯事也是掖庭丞酌情處置,一般不會上報宮正司。
同時驚動了掖庭令和宮正司,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這是要人命的架勢啊。
織染院眾人麵麵相覷,心裏害怕極了,千萬不要是織染院,千萬不要是織染院,千萬不要是織染院啊……
“放心吧,咱們織染院有商管事鎮著,出不了事。”李善用鎮定地說。
“萬一……是商管事出事了呢?”有人弱弱地問。
李善用一下子就炸毛了,怒吼道:“怎麼說話呢!商管事怎麼可能出事?她要是出了事,以後禦衣上就沒有雲龍、行龍、團龍,隻有瞎龍了!”
掖庭所有的人都被召來了,聚在正堂外的院子裏。正堂上,十八支兒臂粗的明燭高燒,耀得滿室亮如白晝,掖庭令高居上位,下首坐著掖庭丞、宮正司女官和司製司女官,人人麵色凝重、如臨大敵。
司製司女官背後站了一個宮女,麵色哀戚、淚痕未幹。站在人群裏的李善用一眼認出,她就是那天來織染院找商管事的張宮女,心中不由得一沉。
這一任掖庭令名叫吳思齊,是昭陽宮的管事牌子,氣勢甚足,見人來齊了,便揚聲道:“今兒出了一件事,掖庭裏要辦一個人,叫你們來,是讓你們都瞧瞧,緊緊皮子,長個記性。”
掖庭令一抬手,宮正司女官沉聲喝道:“來人!”便有六個宮正司的刑手押著一個人出來,那人被堵著嘴,發髻散落、衣衫淩亂、遍身紅痕,被粗魯地推到在院中空地跪下,
李善用一見之下,登時手腳發麻,腿軟心慌,渾身如墜冰窟——竟然真的是商管事!
掖庭令站起身,走到台階上,垂目看看下麵站著的眾人,冷笑一聲,抬腳拿鞋尖一點:“這是織染院的管事,叫商若琰,我打聽了,說是平日還算勤謹,偏偏放著好日子不過,眼空心大地勾引起貴人來了。貴妃娘娘開恩,不叫上宮正司丟人現眼,就在掖庭處置了,讓你們都看看癡心妄想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