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2)

隆冬臘月,最是挨不住凍。雪才落了一會兒功夫,院裏淩霜的梅枝便漆了白,上頭的紫紅吐著雪垛子,越積越厚,不多時,遮去穠華,府宅裏外都裹上層銀白。

陸芍披著厚實的鬥篷,埋首走在細窄弄堂裏。穿堂風翻卷起裙擺,鑲狐滾邊同底下的足襪都沾了雪沫,洇濕一片。

冷得人直打哆嗦。

她縮了縮脖頸,加快腳下步子,緊緊跟上前頭領路的常媽媽。二人彎來繞去,眼瞧著快到主院,陸芍遲疑了半晌,到底是伸出兩根指頭,輕輕扯了扯常媽媽的衣袖。

“好媽媽,您快同我透個話吧,這落雪的天兒,又是您親自傳話,夫人喚我去做甚麼?”

常媽媽是蘭德院裏的老人,是國公夫人王氏的陪嫁。她伺候王氏也有數十年的光景,王氏每逢遇事,都會交由常媽媽過手,蘭德院從不缺可供差遣的丫頭婆子,隻因常媽媽在王氏跟前得臉,平日辦事也算妥帖,日子一久,便也管了府裏一半的事。

隻是這傳話跑腿的事,任誰都能辦,隨意使喚個侍婢便是了,哪裏需得媽媽冒著風雪過來。

常媽媽放緩步子,垂眼瞧見她適才縮回的指頭,稍稍蹙眉。轉瞬記起王氏的囑托,便又堆著笑,溫聲回道:“實則是老爺今日旬休,特地擺了桌晚膳,說是四姑娘回府也快一年了,他平日忙於朝事少有顧及,心裏頭實有歉疚。正巧呀舊歲將要到頭,一家子合該坐下來團團圓圓的。”

“是父親喚我過去?”陸芍抬眸,露出一雙烏黑的眸子,笑意直達眼底,難掩喜悅。

常媽媽怔愣了半晌,驚覺四姑娘容貌的變化。她猶記陸芍初來陸府時,肩背瘦削,麵色蒼白,整個人沒甚麼精神氣兒,容貌自是比府裏的兩位姑娘都要差些。

現如今不過是在府裏將養了一年,麵上掛得住肉了,整個人也有了氣色,彎眉一笑,更如春風抱雪,像是消了寒意融出朵粉白的花兒來。

很是討人喜歡。

常媽媽見過不少宅眷,也幸得見過宮裏的貴人,那些個嬌養著的,也不見得她們愈長愈齊全,想必是陸芍的容貌原本就算出挑,先前不過是在餘州受了罪,又獨自一人料理了養祖母的後事,一時承受不住,才教自己瘦脫了相。

隻可惜這四姑娘原是國公府的姨娘所生,又陰差陽錯地生在了外頭,若是公府正頭娘子生得,依照她這幅模樣,定然是不愁說親的人家,也不至

她盯著陸芍似雪如水的眸子,不知是愧怍使然,還是當真覺得惋惜,低低歎了聲氣,又多說了幾句:“公爺正在夫人屋裏歇著呢,小公爺和二姑娘也快到了,大姑娘到底是嫁了人家,不好常回,陳姨娘因身子的緣故就不來了,眼下就等著四姑娘了。”

陸芍眼角含笑“誒”了一聲,一雙藕粉色的繡花鞋麵踩著厚雪,步調輕快地往跟在媽媽身後。

她來國公府將近一年,這一年的汴州朝遷市變,兩王之亂的風雨才過,一堆焦頭爛額的事擺在那兒,朝中官員皆是忙得不可開交。

國公爺也不例外。

若非碰著旬休亦或是府裏出了甚麼事,她是極少見著父親的。

快到蘭德院時,雪愈發大了,一大朵烏黑的雲窩在屋簷上方,陰沉沉地壓著四方的院子。常媽媽甫一入院就被人喚去,陸芍一人站在石階上撣著雪沫,正是要撥開氈簾進去,便聽見屋裏傳來憤恨地抱怨。

“棲竹院的大姑娘是陳姨娘所出,就憑她的出身竟也能攀附一門勳貴的親事!不過是老爺偏寵那陳姨娘,對她娘倆多加照拂,這些我都不說甚麼了!可是眼下嫿兒也到了婚嫁的年紀,她到底是我嫡出的姑娘,您平日不上心也便罷了,現下竟還想讓嫿兒給那不齊全的閹賊衝喜!虧得老爺能向我開這個口!”

茶碗兒篤篤地磕在桌案上,國公爺也受不住氣,立時拂袖起身,指著王氏道一通大罵:“我瞧你是嫌府裏太過安生,眼下朝中官員誰人不懼靳濯元,你卻咋呼著說那倆渾字,若是教東廠的人聽去,多少個腦袋都不夠我們掉的!再者,衝喜這事豈是是我說了算的?我是缺了百十個心眼,愣生生地將嫿兒往火坑裏推?”

聽到靳濯元的名字,陸芍隻覺得有些熟稔,細細想了會兒,才記起父親口中那個陰鷙狠辣的靳濯元正是如今的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也是一手挑起兩王之亂,又趁機將外姓王扶上皇位的人。

且不說他手裏沾染了多少鮮血,凡是栽在他手裏,就沒有快快活活斷氣的。碰上這樣嗜殺成性的閻王祖宗,常人避之不及,哪有硬趕著往上湊的道理。

王氏曉得其中利害,隻好壓低聲音說道:“縱使這是太後娘娘的意思,可我們府裏又不止嫿兒一位姑娘,怎偏要她去!餘州來的那個,幼時沒了小娘,如今養在我身邊,說是府裏嫡出的姑娘也沒甚麼不妥當的。我方才已讓常媽媽親自去請了,一會兒探探口風,若能將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