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從大巴車上下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陰沉沉的,還飄著毛毛細雨。
不知道已經跑了多少年的短途大巴車活像半喘著氣的老牛,空調嗡嗡聲響卻有氣無力,算不上寬敞的空間卻塞下了數不清的人頭行李,空氣裏從頭到尾充斥著一股難已言喻的酸臭味道。
沒有嬌俏可人的妹子,唯有一位大腹便便的大媽緊挨著蘇啟將睡半醒,一路瞌眠掛著的口水在嘴角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蘇啟麵無表情地拿著紙巾墊著肩頭,兩眼發直地盯著灰撲撲的窗口。
終於,大巴車撲哧撲哧幾聲緩緩停下。
蘇啟下車時踉蹌了一下,身後大批“俊男美女”們爭先恐後地擠著推著,好不容易站穩了剛想著要解放鼻腔大呼一口新鮮空氣,一股沉悶熱流撲麵而來,差一點就讓他直接滾回老家。
所謂的車站與想像中的有著天壤之別----下水道的腐爛臭味讓人作嘔,堆成小山的生活垃圾隨處可見,幾條瘦骨嶙峋的倒黴流浪狗在到處覓食,環境混亂不堪。
一大批在大巴還沒停穩時便如同餓狼見肉、雙眼發亮的摩的小哥一擁而上將乘客們給團團包圍住。
天氣又悶又熱,各種體味相互衝雜混合形成了一股新的不堪言狀的味道。
光鮮亮麗的蘇啟首當其衝,摩的小哥們熱情洋溢的朝他伸出了魔爪,數不數的吼叫聲叫嚷聲在耳邊震耳欲聾--
“小哥小哥去哪?!要車不?!”
“上我的吧,俺家的又便宜又安全!”
“帥哥我給你打折,新買的車子包你滿意,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了喂!”
“我靠,急個毛啊別推啊!”
“……”
蘇啟成功脫身,他無聲罵了句什麼,把被擠歪的棒球帽給重新扣緊,半拽半拉的行李箱輪子在泥濘的混凝土路麵上奮力滾動著,濺起的汙水全數潑在了蘇啟的鞋麵上。
少年鼻腔裏很不爽快地哼了一聲,皺著眉頭往身側撇了一眼,腳下微頓,沒停。
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緊隨不舍的摩的大哥嘿嘿笑了兩聲,笑容頗有些猥瑣的意味。
“小哥是外地來的吧?來走親戚?我告你咱這天黑得可快了,你坐我車走吧?”摩的大哥搓著手,配合著嘴角的大黑痣,一臉的諂媚,“這裏屬我老王最便宜了,你要不信盡管去打聽打聽,沒比我更便宜的了……要不這樣,我再給你打個折唄……”
蘇啟一聲不吭。
也許是他一身的潮牌裝扮,也許是他那閉著眼睛都能聞得出來的“外來人員”氣息,又或許隻是單純人家見他一副“可宰羔羊”的有錢模樣,盡管蘇啟渾身上下一股風雨欲來的低氣壓,但摩的老王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地跟了上去。
“不是…咱價錢可以再商量商量,你看這雨保不準一會就大了,到時再找車可就難了,我這也是最後一趟了,大晚上的誰也不容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喲……哎,我給你把行李箱拖車上去吧!”
說著說著摩的老王屁癲屁癲就要來拿蘇啟的行李。
“艸。”
蘇啟低聲罵了句,太陽穴猛地跳了幾下,他抬了抬頭,至始至終都隱在帽沿下的一雙眼睛斜著瞥向那雙粗糙的手,緩緩朝上又瞪了一眼那張皺紋橫生的臉。
摩的老五“啊”的一聲鬆了手緩住了腳步,在蘇啟的冷眼下終於放棄了這塊即將到嘴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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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破地方,信號這麼差?”
幾分鍾後,蘇啟成功遠離摩的與車站,他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頭頂是一棵枝幹扭曲的綠化芒,枝葉繁茂,剛好擋住了微微細雨。
天是真正的黑下來了,兩邊的商鋪都已經早早亮起了燈,路上人流不息,各種私家車摩托車絡繹不絕,因為下雨的關係,行人腳步匆忙如飛,沒有設置紅綠燈的路口顯得雜亂不堪,車與人接踵而過,隱隱透著一股讓人心驚膽顫的危險氣息。
蘇啟把目光從人群中收回來,兩秒後終於把手機給解了鎖。
他很煩燥,這種煩燥在他踏上這個城市的那一秒便一點一點地開始聚集,在幾分鍾前落地時漸漸發酵,而現在,在蘇啟刷了幾遍通訊錄卻仍然找不到要找的那個號碼後終於爆發了。
他快速掃了一眼四周,十分幼稚地抬了抬腳要往樹上踹去,最後卻還是咬牙忍住了。
蘇大帥哥沒有留號碼備注的習慣,各種未接已接號碼數不勝數,一眼望過去滿屏都是既陌生又熟悉的阿拉伯數字。
過了好幾秒,蘇啟終於找到了一個疑似號碼給撥了出去。
一聲歎息將心口的濁氣吐出----電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