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鍋裏水在沸騰,灶膛的火躥出多半人高,風箱還在“叭噠叭噠”響。
“二子!打瓢水!”
整個房間炊煙霧靄嫋嫋回轉低繞,灶膛躥出的火焰閃爍,看不清是誰喊了一聲。二子應聲“嘩啦”倒鍋裏一瓢水,前仰後合“叭噠叭噠”拉動風箱。灶前幾個赤條上身的男人,“吭哧吭哧”圍著一個大瓷麵盆轉,一隻手扶著盆沿,一隻手揣起盆裏的地瓜澱粉,四個人揣一下轉一步,要把澱粉揣勻實揣出勁道。有時把整個盆子帶起好高好高的“咣當咣當”砸在桌麵上,灶膛口的火焰隨著風箱“啪嗒啪嗒”的節奏跳躍,隱隱約約映視出幾個男人的身影在閃爍,及似跳大神的小鬼。
房子是生產隊的一排牛棚,兩扇木製大門,幾個木製窗欞的窗子用穀秸遮擋。西邊一排東西擺放的牛槽,拴著生產隊的耕牛,有趴下切嚼嘴裏的料草,嘴角流下白白的垂液,有仍在尋找槽角剩下的豆料,小牛鑽進大牛的後襠嘴裏含著奶頭一拱一拱的,踏在牛糞牛尿上“稀呤啪啦”,“嘩嘩”不時傳來牛的尿泡聲。
屋子東頭用土坯徹了一條南北大炕,一個鍋灶緊連大炕,螢火蟲般燈光飄在鍋上頭騰空駕霧。牛切嚼流出垂液的胃酸,尿的騷氣,糞臭氣夾雜著炒熟牛料的豆香,讓你想聞而不敢喘氣。男人們揣著盆裏的地瓜澱粉,背上流下一串串的汗滴,就像麥田的水壟溝。
“栓子!你幾年沒洗澡了?”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還是去年夏天不小心被雨淋了一次”。
“噗!”不知誰放了個臭屁。
“啪啪!”栓子用手背試了試澱粉的勁道,栓子在村裏犁靶繩索,打麥揚場,蓋房子是瓦匠,打家具是木匠。要不是褲襠那東西墜著早就上天啦。看看差不多就讓大家停下來,讓揣好的澱粉醒醒,嘴上還是一個勁“吭哧吭哧”喘。前胸的肋條一根是一根,豎起的寸頭連著滿臉的胡須,眉頭上一道道刀刻清晰的皺紋,嘴裏叼起半根旱煙,斜躺在露出土坯炕的葦席上,屋裏燥熱後背奇癢,扭動著屁股在葦席上蹭,臉上露出一絲愜意,搖晃著二郎腿,哼著鬼都聽不清小曲,享受著勞累後的小棲。
“明知道今兒要漏粉條,昨晚上還做業?”
“不做,老娘們不幹哩!”
“俺嬸怎麼個不幹法?”
“回家聽聽你娘的喜房就知道。”
二子聽了兩個人調侃,又不知想起了什麼心事,低頭用力拉起風箱,全神貫注地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在風箱上。想想孩子也怪可憐的,三十好幾的人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就是沒得人愛,沒得人喜。看看村裏比他小的都娶上媳婦,自己卻光棍一條,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挨餓,把灶王爺別在腰裏走到哪裏,那裏就是家,爹娘都這麼大歲數了,總不能跟他一輩子。
二子智力稍微反應的慢半拍,沒把問題看透徹,更沒有什麼長遠的目標。心裏一天到晚也裝著事,白天在大田裏幹活人多“嘻嘻哈哈”,晚上放下飯碗就朝外跑,跑出來就不想再回去,回去沒得意思,家裏冷桌子冷板凳,冰冷的被窩翻過一個人,扭過去還是一個人。無論去誰家串門不攆不走,天天晚上盼著有電影,小戲看。
村裏有誰剛娶了媳婦,他比誰都有耐心,上半夜看下半夜聽,猴急猴急的新郎官你別想得逞。屋裏小兩口親親熱熱的摟在一起,他趴在窗外打“呼嚕”,氣的新郎官端起尿盆潑出來,二子迷迷瞪瞪用手擼把臉。
“怎麼下雨了。”
村裏誰家有個紅白喜事,他比東家還心急,早早地去了幫人打水,掃院子,搬桌子,找板凳,洗筷子刷碗,樣樣都搶著幹。忙起來搞得全身塵土,鼻涕收進去又吊起來,吊斜著膀子,呲呲牙笑笑。
主家來了貴客故意支他找個僻靜的地方,也是怕在人前人後丟人現眼,也隻能這樣礙於麵子,能把他怎麼樣?
村裏辦喪事的時候,死人的衣服包括用過得枕頭,都要抱到瑩地裏燒掉,很多人避諱死人的用品,不去動不去看,雖說白事不白支使人,就算是給再多的錢也沒人幹。往往這個時候才顯示出二子的大度,有錢沒錢一樣幹。
後來村裏人總結了一句:有些事還真離不了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