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濕潤,降雨一連數日,今早放晴,不過幾個時辰,便已雨靄堆具,翻墨黑雲下,但見巍峨宮室連片,朱瓦飛甍,殿宇森寒。
萬裏金紫雷光自穹極處下落,四野皆明,疾雷之聲宛如霹靂,驚得長樂宮中一宮婢失手跌下手中藥碗。
藥碗玉質溫潤,薄得幾乎稱得上巧奪天工,碎聲如鳴泉,泠然動人,暗紅湯藥四濺。
坐在床邊不住以帕拭淚的女子驟然回頭,秀眉擰起,未等她開口,那宮婢便已撲通一聲跪下,纖細身段抖若雨中葦草,她慘白著一張臉,哭道:“求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
被她喚為娘娘的女子三十有三,玉貌雪膚,容色嬌豔,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周身裝飾甚為雍容,很襯得起她尊貴無兩的身份——新帝之母,大周朝的太後。
先帝李昭身體孱弱,後宮空乏,至崩逝前夜不曾留下一兒半女,朝廷無法,隻得尋宗室中適齡子弟十數人,一一送到攝政王李旒和太傅謝明月麵前供二人遴選。
塌上正燒得雙頰殷紅的少年,正是為李旒所喜,謝明月對其無可無不可,便從一全家被外放,空有爵位而無實職的小小藩王世子登基為帝,而今已有兩個月。
太後靖嘉玉早因少帝高燒不退心中憂懼交加,方聽雷聲如怒吼,更覺震恐,對那跪在地上磕頭磕得前額滲血的宮婢毫不憐惜,“禦前失儀,陛下病中打碎玉碗,實是不吉,有重逆之心。拖下去,送到浣衣局,先杖三十,再等發落!”
宮婢眼中驚懼,還未來得及出口求饒,便被門口侍衛塞住口唇,兩人扼住少女雙臂,硬生生將人拖出長樂宮。
殿中一時死寂。
靖嘉玉轉過頭去,手貼上少帝額頭,觸手滾燙,灼得她剛剛收回的眼淚,又要簌簌下落,嗚咽道:“愔兒……”
靖爾陽站在床邊,手扶垂下的帳幔,眉頭緊鎖望著昏睡不醒的少帝,妹妹猶在啜泣,咽聲幽幽,聽的人肝腸寸斷,但他自少帝昏過去時便開始聽,聽到現在,早過三日有餘,如今聽來不覺悲哀,隻讓他煩悶,便有些不耐道:“太後且先歇歇,這有太醫侍奉呢。”
先前靖嘉玉壓抑著火氣,現在聽一母胞兄這般對她說話,又是傷心又是惱怒,喝道:“愔兒才到宮中,身邊既無貼心細膩的侍從,也無持重妥帖的姻親,哀家不親自守著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這話便是將靖爾陽也罵了進去,當著眾位太醫與滿宮侍婢的麵,靖爾陽麵子上掛不住,少帝高燒不退,他得到消息便立刻入宮,數日來衣不解帶,一直守在少帝床邊,連長樂宮都不曾踏出,卻被妹妹當眾訓斥不持重穩妥,一時昏了頭,反唇相譏道:“太後這般擔憂疼惜陛下,竟還做的出令陛下徹夜讀書,稍有不從便大加斥責之事,若非太後令陛下罰跪雨中思過,怎會有此無妄之災!”
尖長鳳紋護甲一指靖爾陽,太後鳳目圓瞪,麵上不可置信無法掩飾,她氣得發抖,斥道:“放肆!你才做了幾日國舅,便敢這般同哀家說話!”話音未落,眼淚已如珠子滾落。
靖爾陽說完就已經後悔,見妹妹落淚更悔不當初,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環視一圈,見殿中侍婢皆屏息凝神,好似根本沒聽見一般,放軟了口氣道:“皆是臣的不對,臣亦關心則亂,擔憂著陛下與娘娘,一時失言,請娘娘降罪。”
太後委屈更甚,“哀家督促愔兒學業難道是為了自己?愔兒在家舉止散漫慣了,那些書經因老太太慣著,從未看過一字,記過一言,今時不比在安州,你我初來京中,在京中素無根基,若愔兒自己無立身之本,誰還能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