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黃六月,正是農忙時。
燕嬌坐在門前,托著下巴,看著遠處麥田裏穿梭的男男女女。
麥田外,三三兩兩的小孩子鬧作一團,滿頭大汗也不知熱。
“公子,你都盯著他們看一上午了。”小姑娘說話脆生生的,隻那微微嘟起的嘴唇泄露了她的無奈。
自從公子看完那封信,就開始沉默發呆。
壺珠不知道那信裏到底說了什麼,見燕嬌不答,隻搖搖頭,繼續揮著手中的大鍋鏟子,攪弄鐵鍋裏的肉。
這菜是公子教她的,名字叫紅燒肉,這肉香甜軟糯,入口即化。
公子也最是愛吃。
啊,說是公子,其實不然。
她家公子也是個小姑娘,比她還小上兩歲,自從十年前,公子重病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從前,不太愛開口說話的小人兒淨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而且上樹抓鳥什麼都幹,皮得狠。
不過,她家公子會的也多,比如給她編花環、編結實的竹筐,那買肉的錢就是公子編竹筐和花環賺來的。
公子還會畫很多稀奇古怪的圖樣子。
就像她穿著的襜衣,上麵的圖案就是公子給畫的,隻是那圖樣子讓她有些看不懂。
她問她家公子,這是什麼。
那時,公子看了看她,轉而十分深沉地揣手入袖,望天歎了一聲,說了一句:“這個叫——小豬佩奇。”
壺珠沒聽懂,隻覺得說個名字用不著這麼深沉,旋即想想又覺得不對勁,好像她見過的豬不是這樣的。
待她攪弄鍋裏肉肉一番,又看向燕嬌,歎了一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似是又變回六歲時那個不愛說話的公子了。
燕嬌鬆開因托著下巴麻了的手,吸吸鼻子,紅燒肉的香味襲來,臉迅速皺成一團。
自從教了壺珠紅燒肉,時不時就要吃上一頓,雖然很好吃,也不能總吃啊!
偏壺珠還覺得她也最喜歡吃紅燒肉,她也就隻能無可奈何。
燕嬌皺皺鼻子,答非所問,隻問了壺珠一句:“壺珠,你覺得京城是什麼樣子的啊?”
壺珠一愣,嘴唇微抿,搖了搖頭,“公子,我不知道。”
燕嬌瞧了她一眼,隻見她拿著大鍋鏟子一下一下戳著鍋裏的肉。
燕嬌淡淡“嗯”了一聲,抬起手掌,擋在自己額前,陽光襲來,掌心熱意翻湧。
又低聲喃喃道:“那皇宮是什麼樣呢?”
壺珠沒聽見,燕嬌也沒指望她回答,畢竟她們從幼年時就被趕出皇宮,早不記得京城和皇宮是什麼樣兒了。
她十年前來到這兒,重病醒來,床邊坐著幾天都沒合過眼的傅母,也就是壺珠的娘莫氏,還有一旁扒著母親衣袖有些膽小怕人的小壺珠。
她從小壺珠那兒套話,才知道她是當朝已故的皇貴妃之女。
嗯,她這個娘十分了得。
為了爭奪後位,將她扮作皇子,卻不想自己一命嗚呼了。
一個沒了母親,又是個假皇子,即便有個厲害的外家又如何?
更何況,還是一個病得快要死了的皇子。
沒人在意這個皇子,就連皇帝都忘了那個作天作地的皇貴妃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也就莫氏不願他這麼沒了,聽說太平府有個道長,可治百病,便去求皇帝憐惜,讓她帶著皇子來尋醫。
這時,皇帝才發現宮中還有一個要病死了的皇子。
看得心煩了,就把她們趕到這窮鄉僻壤了。
可燕艽還是沒了……
等她來到這兒,三人過了幾年的好日子,莫氏也沒了。
隻剩下她和壺珠兩個相依為命,一起做工,一起賺錢,好心的村裏人平日裏會幫襯她們些許,偶爾給點兒果子和菜蔬。
宮中從未來人過問一句這個皇子過得好不好,也從未想過把這個在外的皇子接回去。
這一晃,就是整整十年。
可如今,隻怕她們要待不下去了……
她歎了一聲,又恢複剛才的姿勢,雙手撐著下巴,卻不再看向遠處麥田,而是望向天邊。
陽光晃眼,日頭毒辣,沒得讓人燥熱。
不禁讓她又想到信上所言:四皇子將亡矣,且等數日,回京以計。
四皇子因謀逆不成,便行毒殺皇帝之事,事跡敗露,將被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