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苑。
昨夜一場秋雨,花木潺潺,苑中靠牆側一株木樨花,香氣四溢,牆下幾叢菊蕊,落下一地殘花。
微風過,些許殘枝敗葉鑽入廊中窗內,聽人低低私語。
丫鬟們勾頭往裏瞧了瞧,俱暗暗歎氣。
“老天保佑!咱夫人快快好罷。”
“你說郡爺真如坊間傳的那般,克了渾家,這都第二……”
後頭說話那丫鬟餘光見屋門開闔,徐嬤嬤走將出來,猛然住了口,垂下腦袋,不敢再言語。
徐嬤嬤冷眼打量廊下,隻當不曾聽見,揮手讓退下。
人都要沒了,又何必杖殺造孽,且留些陰德與郡王妃罷。
屋內,秋意甚濃。
茶幾矮桌擺著幾簇新鮮山茶花枝,清晨才從後院花園采的,沾著露珠兒,煞是好看。
“德甫,近日可是霜降了?”
錦榻上,一穿著碧色雲綢妝花衫的女子,依偎在男子懷中,氣息孱弱,麵色蒼白,無甚血氣,望著窗外隱約可見的花簇,輕聲細問。
趙士程的眼略動了動,從女子身上移開,落在那處雕花窗欞外,攏了攏女子身上的鶴氅,道:“是了,過兩日,北郊佛林賞菊會,法照大師開壇,你平日素喜外出,到時我與你一同去。”
說罷,兩手攬著女子又緊了些,連他也不知,說完這番話,兩眼已通紅一片。
女子無聲笑笑,內裏暈眩起來,低聲道:“我怕是……等不到了。”
“不會的,蕙仙不會的。”趙士程劍眉緊促,眼角流下淚來,神色哀戚:“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沒護好你,蕙仙,你要好好的,務要與我一塊,咱卻說好白頭偕老的……”
唐婉感受到手背上幾滴淚來,強撐著病弱的身子,撫上趙士程的臉頰,目光依依道:“怎的哭了?有甚好哭的,我卻不喜歡呢。”
“若讓不熄與嘉悅瞧見,該笑話你這郡王爹爹了……咳…咳咳……”唐婉才想說笑兩句寬慰趙士程,便劇烈咳嗽起來。
秋日幹燥,久病之人是耐不住的。
趙士程忙輕拍她的背,轉過頭去抹了把眼,佯裝笑道:“該打,誰與你說我哭了,不過是窗外進了飛蚊,入眼罷了。”
“你且快快躺下,莫要再說了。”
唐婉擺擺手,就著趙士程端的茶盞,抿了口蜜水潤喉,趙士程替她擦拭唇角。
“德甫,你莫傷心,生死有命,我都曉得。”聽唐婉又道:“我以二家之身入宗室,已是榮寵至極,索性為你生了倆孩兒,總算不枉費你待我一場。”
唐婉緊緊握住趙士程的手,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隻覺異常安穩,若是當年不曾與那人相識相知,從來都是德甫,那該多好。
趙士程始終眼眶發熱,鼻翼酸澀,攥著女子柔弱無骨的手不舍放下。
“蕙仙……”
唐婉聽他喚她,暗淡的眼愈發亮起來,隱有回光返照之意:“叫我婉兒罷,你從不曾叫我婉兒呢,蕙仙這名,我從不曾與你說過,倒是不太歡喜了。”
那人與她情意繾綣時,便是以蕙仙稱她,可那又如何?
果真與我難以忘懷,又要丟了我,一紙休書送回娘家,現今為甚麼要做那首詞?給誰看?
越想著,唐婉心中不禁漸起氣來,都說人之將死,都將放下,她如今卻要恨的。
她自被陸家趕出門去,從來不曾怨憎過誰,隻能說天意弄人,可沈園一見,所有人與事,都變了。
那首以她之名寫的唱和之詞,到底是誰的手筆?她從未如此不知輕重,以永嘉郡王妃的名義,公然在世人中寫那首釵頭鳳!
更何況,德甫待她比之陸務觀,好百倍不止,她又怎會魚目混珠,寫恁些詞曲讓德甫傷心!
她雖在病重,也聽得裏外丫鬟私下議論,說外頭流言四起,德甫克妻,郡王府前頭沒了一位王妃,如今她又要沒了。
又因她與陸務觀唱和詞曲一事,害得德甫堂堂皇室宗子,讓人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