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夜色正濃,窗外一輪明月亮得異常,月光宛若巨獸噴吐而出的氣息,欲想掩埋吞噬地麵的渺小。月光本是柔和朦朧的,灑進房間,卻像是鍍了層慘白的陰冷光芒。
窗棱的陰影仿佛將幽冷陰沉的房間切割成均勻等分的模樣,屋內陳設講究,上等梨花木的桌椅,青瓷瑩潔,中間置一架古色古香的盤紋羅漢床。
絳色的幔帳重疊微垂,掩不住床上纖瘦修長的人。
滴答。
入夜寒氣侵人,舒玄隻覺涼意透過單薄的衣料直往自己骨頭裏鑽。他瞧了眼疊在一旁的被褥,老管家帶著褐色老年斑和陳年雜垢的手從那個積灰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頂櫃裏取出這床被褥的畫麵再次浮現,他甚至還記得,那股子新出爐的陳年老灰的味道。
一番思索之後,他穿著外套直挺挺躺在床上,選擇凍死。
他凍得睡不著,幹脆在黑暗中觀察起周遭的環境。
這家人挺講究的。進來的時候他特別關注了下,羅漢床的四個角柱,是包金的。客房都這麼用心,最起碼也是個大戶人家。
一股接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樟腦味道從身下散發出來。舒玄把風衣領口翻起來,腦袋往下縮縮,掩住了自己口鼻,稍微隔開發衝的味道,身子才稍微放鬆了些。
他掃了眼嵌在牆壁裏的西洋鍾表盤,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保持著以手撐頭的半躺姿勢沒變,隻把重心從左手移到了右手上。
西洋鍾掛得挺突兀,就算是明清朝代,它在這個明顯仿古中式裝修的房間裏,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實在有些格格不入的怪異。
但此時,家具陳設裝修朝代都不重要了,重點是他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確定沒參加什麼不符合自己人設和身份的活動,當然,這麼詭異的地方也不像能用來做活動。
環境古色古香,老管家笑容和藹,熱情周到,替他抱著被褥親切地引他到房間裏,讓他有種自己在住沉浸式複古民宿的錯覺。
如果他沒有張嘴笑,露出帶著黃黑色牙垢的齒縫間嫩紅色的肉絲就好了。
“我們老爺太太熱情好客,先生您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我們來做,一定讓您滿意。”
“隻一點請您警醒著點兒,”老管家咧嘴,嘴裏的臭味讓他忍不住閉氣,“夜裏掛鍾指到十二,可千萬得睡了。這是咱們家的規矩。”
“老爺太太都是良善人,就是上了年紀,怕吵怕鬧的,規矩大了些,可千萬千萬別惹他們生氣啊。”
舒玄對此不置可否。他自小對危險警覺敏感,從他的手搭在銅門把手上起,就覺得這房間裏有東西投來視線,像是在注視著他。
滴答。
表盤上秒針和分針重合又錯開,舒玄撩了撩眼皮,他感覺到疲憊,精神卻放鬆不下來,伴著一陣陣熟悉的眩暈感。
現在情況不明,就這麼睡過去,把自己交給靠不住的命運不是他的作風。
隻是冥冥之中似有一種力量在催促他入眠。為了對抗這種感覺,開始在腦中回顧自己來此之前的細節。
起床,用餐,出門上班。
院子外麵那隻黃白貓流浪貓斜眼看著他,讓附近小姑娘喂得冒油。
隔壁家一早便燉肉,非常香,他跟自己說午餐記得點紅燜肉。
專用電梯檢修停用,他乘坐公共電梯上樓,業務二部的王經理主動替他按鍵,提到跟海西的合作四次,想巴結自己參與海西的工作。翻不起浪,不用管。
辦公室裏依舊。秘書cinthy按他的習慣泡了茶,送上這個季度的報表給他過目簽字。
他在收支的第五行畫了個圈,抬頭對上桌角的鏡子。
鏡子裏一張俊逸卻冷感的臉,是他自己。
眼角微微挑著,下頜揚起一點兒,非常霸總。
舒總很滿意。
身後落地窗外陽光明媚,光線觸及鏡麵折射,就著那抹亮光,他隱約瞧見鏡麵上像是汙漬的一小塊黑斑,伸手去擦。
滴答。
回憶前情並不妨礙他留一份注意在西洋鍾上,房間內陰暗,表盤卻是亮的,偏要他看清楚一般。
十一時五十五分。
滴答、滴答。
機械軸和齒輪有規律的咬合聲裏,微弱的水滴聲驟然加快急促起來。
房間裏刺骨的寒涼無孔不入,他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栗,刺骨的涼意從心裏竄到肉皮上。
十一時五十九分,秒針不緊不慢地繞著最後一圈。
木質天花板大片大片的潮濕,像是天花板防潮不行,有些漏雨,舒玄甚至能看見附著於其上的水滴接連滴落而下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