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樫
leukocytes
“涯!回答我,涯!”
控製室裏傳來鶇發狂似的呼叫聲,打斷了集的最終測試,集他們一起站在壁式顯示屏的前麵。從鶇那裏得知涯受到了攻擊,但是不大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鶇,發生什麼事了!?”
汗流浹背的綾瀨發出怒吼聲。
“是leukocyte!leukocyte啟動了啊!”
“騙人的吧!?那個不是還有三天左右才發射麼!?究竟怎麼回事!?”
“小聲一點啦,綾姐!我現在正在調查!”
綾瀨握緊拳頭,用力捶在輪椅的輪胎上。站在她旁邊的祈臉色蒼白,緊緊抱著冬眠。雙肩輕輕地顫抖著。
“那個——”
集開口向四分儀詢問道,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冷靜地盯著影像中斷的屏幕看著。
“leukocyte究竟是什麼東西?”
“啊啊,還沒有仔細地和你解釋過呢。”
四分儀淡淡地笑著,推了推眼鏡。
“leukocyte就是對地攻擊衛星呢。是由三台準天頂衛星構成的衛星constellation(衛星群)。完成之後,二十四小時都能無死角地從上空對日本全境任意目標發射。這就是leukocyte計劃。”
“啊……”
不是很明白。con——啥啥啥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總之,既然說是衛星,那意思就是一個可以從宇宙向地麵發起任意攻擊的係統囉。
“但是,GHQ為什麼要製造出這種向地麵發起攻擊的衛星呢?”
“——還用問麼,當然是想把日本人都殺光啊。”
聽到這個聲音,集轉過身去,一名從來沒見過的少年站在那裏。銀色的頭發,戴著黑色眼罩,身材消瘦。露出嘻嘻的笑臉,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過來。
(這是誰……?)
“身體好多了吧?研二。”
聽見四分儀說的話,集看著他,說道,這家夥就是研二啊。看起來年紀與自己相仿。就是這家夥獨自一人引發了Sky
Tree的爆炸麼?有些難以置信。
研二笑了笑。
“已經被綁在床上好幾年了呢,肌肉都軟掉啦。連走路都覺得很辛苦呢。不過,很快就恢複的啦。對了?這家夥是誰?”
他豎起大拇指指著集。
“櫻滿集。他可是把你從第四隔離所救出來的大功臣呢。”
唔嗯,研二望著集低聲道。
“也就是說,這家夥就是‘罪惡王冠’的持有者囉。竟然會被這種家夥搶走了,涯那家夥在搞什麼呢。那家夥也太溫柔了呢,在很多方麵都是。”
真是讓人生氣的說法呢。集嚴肅認真站在城戶麵前。
“……什麼意思?”
“哎呀,好像還是有點脾氣的嘛。”
研二嘿嘿笑了兩聲之後,無視集的存在,直接走向了四分儀。
“我問你,leukocyte已經發射了麼?”
“是的。”
“唔嗯。啊——影像恢複了。”
在這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景象隻能夠用火海來形容。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詞語能夠形容。屹立在那裏的一片漆黑的東西是什麼呢?
“——鶇,聽得見麼?鶇。”
“涯!?”
“涯!”
鶇和綾瀨同時發出叫聲。祈瞪大了眼。那副拚命的樣子,讓集感到一種揪心的痛,隻好移開目光不再看她,勉強讓自己盯著眼前的屏幕。在場所有人的臉都被屏幕中火光的反光映得通紅。或者說所有人就像是浸染在不幸犧牲在那裏的死者們的血液裏一樣。奇妙的是,原本是為了搬運物資而準備的卡車的攝像頭還能夠運轉,最後,總算捕捉到了人影。
“涯!”
仿佛要回應綾瀨的呼喚似的,原本一直在移動尋找焦點的鏡頭忽然停住了。
“你沒事吧,涯!?”
他回答說,是我。鶇確認了那是涯的聲音。涯的身影非常模糊,無法得知他是不是有受傷,但是,看起來應該沒有受很嚴重的傷。
“我沒事。”
祈這才覺得放心下來,一直僵直的肩膀放鬆了下來。
“其他同伴呢?”
四分儀詢問道,涯搖了搖頭,在場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全滅。”
“攻略作戰要延期嗎?”
“不。趁現在還可以進攻,刻不容緩,馬上行動。——到當地彙合。”
攝像頭徹底壞掉了,在那之後,通信便中斷了。
名張川上流,京都府相樂郡南山城有一座被稱為月瀨水壩的重力型水壩,該水壩由GHQ掌管,水壩的四周是廣闊而茂密的森林,在涯到達的時候,葬儀社的同伴們已經搭好了帳篷。
作為leukocyte的第一個目標,當時交易的現場,很快吸引了很多圍觀的人,以及媒體的關注。
在此之前,涯已經逃了出來。
在當地辦置了車輛,以及換下了被炸得破破爛爛的衣服之後便火速趕來。幸運的是,在全麵盤查開始前已經離開那裏,之後進入不在盤查範圍內的深山。
雖然在交易進行的時候,幹部們都還在本部守候著,但是在此之前已經開始搬入基本物資。原本打算等追加的物資以及增援到了之後才進行攻略作戰,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由於四分儀他們還沒有到,所以涯在不知名的士兵的幫助下進行了應急處理,一邊等待著他們的到來。外麵下著瓢潑大雨,把車輛機械的聲音掩蓋了。涯一個人靠著帳篷的支架上,思考著,為什麼會這樣?
不管是對第四隔離所的襲擊事件,還是這次的交易,不管怎麼想,都隻能用有人泄露了情報來解釋。完全像是早就埋伏好了一樣。
如果說因為組織不夠強大,所以情報泄露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是已經連著兩次這樣,就說明當中大有問題。這次的交易恐怕是合作方的問題吧,不過,看來有必要對組織內部重新整頓清理一次。
一陣睡意湧上來,但是涯隻是吃了一點咖啡因藥片來抵抗睡意。四分儀他們也快達到這裏了。必須在leukocyte啟動帶來的衝擊以及失去同伴的憤怒還沒有冷卻之前,向大家說明一下這次的作戰計劃。這次的作戰計劃,如果不能冷靜地聽下去是不行的。
涯好幾次擺弄著胸口的十字架。
“——恙神。”
敞篷外傳來叫聲,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四分儀他們已經到了。”
“我知道了。”
在涯所穿著的衣服上麵,還是披著他帶回來的那件在爆炸中被炸得破破爛爛的外套。
這件沾滿同伴們的鮮血以及塵土黑煙的衣服也能夠鼓勵同伴們的士氣吧。
涯走出帳篷,等待著貨車的到來。
在山路和周圍景色的映照下,一些偽裝貨車和卡車正在安靜地往上爬行。
“涯!”
正在行走中的貨車的副駕駛席的窗戶打開了,鶇用力探出身來,仿佛要掉下去似的。眼裏積攢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和大雨一起,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涯抬起發疼的手臂,用力地揮著手。
“這次作戰的目標是,潛入月瀨水壩底部的leukocyte的控製所,然後讓控製中心停止運轉。”
在主要幹部和隊長聚集的帳篷裏,涯站在全息投影機前,望向大家,環視了一周。
“鶇。”
“是。”
像是彈鋼琴一樣敲了敲激光鍵盤,投影機上便出現了leukocyte的CG圖像。
“這就是leukocyte。它受到來自地上的量子暗號係統的控製,然後,位於大壩下200米的地方……“
影像切換了。透明的盒子裏漂浮著幾顆珠子。
“這就是那個控製裝置。核就藏在超傳導浮遊箱中,一受到物理刺激就會切換成自我關閉模式。這樣的話我們就沒辦法了。因為它將不再接受任何的外部操作。”
阿爾瑪舉起了手。
“如果不可以直接破壞它,那可以侵人係統破解麼?”
“唔。如果能夠破解的話,我們就不用費盡心思地侵入了。但leukocyte切斷了網絡連接,隻會接受從那裏的控製室發出的命令。而且,隻要發出的命令與攻擊有關,根本沒辦法停止。”
“那,我們要怎麼做呢?”
鶇滑動著手指,把畫麵切換為核的配置。
“盡管如此,也並不是沒有物理性的方法讓它停止運轉。是這樣的。隻要核能按照這個配置排列,leukocyte就會自爆。”
“但是,不能碰到它吧?”
“能夠操作的核的似乎隻有特別的器具才可以……但是沒辦法弄到手呢。構造也很複雜。怎麼說呢?算是技術等級比較高的呢。”
鶇噘了噘嘴。
“這就要看集和研二了。”
為了控製住大家的喧鬧聲,涯開口說道。
“這兩個人的能力——王之右手以及操控重力的武化。這就是這次作戰的關鍵。在不碰到它的情況下,將核移動成這樣的配置,隻能依靠這兩個人的特殊能力。”
大雲舉起了手。
“人手不足。”
“我知道。”
涯把存儲卡遞給鶇。鶇將它插進貓耳裏的插槽,裏麵的文件馬上顯示出來了。
“這個是新的作戰方案。共享給大家看看。”
“……預測對我們的損害率會在5%到35%之間。”
阿爾瑪喃喃自語道。
“也就是說,三個人當中就會有一個人犧牲麼?。
“怎麼能這樣!”
集像是受到驚嚇似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三個人當中就有一個人犧牲呢,怎麼能這樣呢?”
“如果我們現在停止行動的話,我們——不,所有日本人都會完蛋。”
涯說道。
“沒錯沒錯。”
散漫地站在旁邊聽著的研二,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看著集。
“我不是說過麼?leukocyte是為了把日本人全部殺光而製造出來的係統。如果我們不去阻止它的話,最後大家都會死掉吧?跟這個相比,在這些人裏,三個當中犧牲一個又算什麼呢。’
“當然很重要!三個人當中犧牲掉的那一個,可是為了把我們送進控製室而犧牲的,不是麼!?是為了我們而犧牲的,不是麼!?這種事情——”
“哎呀哎呀哎呀。集醬是不是有點太自以為是了呢?”
研二嘲諷地笑了。
“為了你?才不是呢。是為了這個國家啊。你呢,以為自己得到了有那麼一點特殊的能力就以為自己很重要了麼?真是服了你了。搞清楚狀況吧。”
聽完,集脹紅了臉,轉過身飛奔出了帳篷。帳篷裏響起竊笑聲。祈站了起來追了出去,涯假裝平靜的樣子看著她跑了出去。
“……研二。不要故意逗他呢。
“是。”
研二毫不在意涯的話,自顧自地盤著腿坐著,閉上了眼睛。涯發出小小的歎氣聲,然後重新轉換心情,再一次望向大家。
“以上就是此次作戰的情況。全體人員,做好準備。”
從帳篷跑出去的祈,看見集正往森林跑去,於是跟在他身後追了過去。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做,連祈自己也不明白。
最近一段日子,好像常常發生這樣的事情。
之前,在涯沒有囑咐自己做什麼事之前,自己是不會主動去做的,而且,也從來沒有違抗過涯的命令。
綾瀨和鶇都說過,祈有些變了呢。問她們是哪裏變了的時候,感
覺上呢,也隻是得到這樣的回答,所以也不知道要怎樣改回來。
(找到了)
集坐在水邊的浮木上,身上被大雨打濕了。長筒靴踩斷了小樹枝,發出微小的聲音,聽到聲音,集怯怯地轉過身來。原來是祈呢,於是露出自嘲的笑臉,說道。
“原來是祈——小姐呢。”
為什麼聽見這種稱呼,心好像被揪住一樣。
“……我討厭這種稱呼。”
發出連自己也嚇一跳的冷冰冰的聲音。集也有點嚇到,低聲說了句抱歉。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不語,於是祈開口說道。
“怎麼了?”
集慢慢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很平靜地接受這一切呢。”
祈什麼也沒說,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三個人當中犧牲一個,概率很大吧?但是大家好像都不害怕的樣子!為什麼我會這麼想呢?因為我呢,來這裏有一段日子了,從大家身上學到了很多,雖然現在才注意到,但是老實說,雖說是恐怖分子,但是大家都是很好的人,然而,一想到涯如果說去送死吧,大家都會毫不猶豫地去送死,不管怎麼想都沒辦法理解呢——但是我呢,因為我而丟了性命這種事情,我不喜歡。也不願去想,綾瀨小姐、阿爾瑪先生、或者大雲先生有可能會為了保護我而犧牲啊!”
集用力地錘了錘自己的膝蓋。
“……但是最過分的還是涯。為什麼能滿不在乎地說出去送死吧這樣的話?最近不是剛發生過同伴犧牲的事情麼?為什麼馬上就製定出三人當中會有一個同伴犧牲的作戰計劃啊!為什麼這麼不在乎!也太無情了吧!那種家夥到底好在哪裏——”
祈走到集的麵前。
身子靠過來,肩膀微微顫抖。抬起頭看著她的集的眼裏,微微泛著淚光。
“並不是不在乎。
“唉——”
“涯完全沒有不在乎的想法。隻是因為沒有其他能擔此重任的人了。所有的事情,隻能自己一個人背負。反而被你這樣看待,涯也太可憐了呢。”
祈抓住集的手腕。
“過來。讓你看看吧。”
發出驚呼聲,涯睜開了眼睛。
一時間,陷入不知身在何處的混亂中,但是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簡易的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沒有人聽見吧?應該沒事吧。
“……涯?”
是祈。是她的話就沒有問題了。因為知道,不用再隱藏自己。
“又做夢了麼?”
“是啊……”
涯從床上坐了起來,兩手蓋住臉輕輕摩挲著。
“今天我做了個很可怕的噩夢。雖然我常常會夢見因為我的作戰,因為我而犧牲的同伴們,但是這次梟也在裏麵。”
涯深深地歎了口氣。
“遭受到leukocyte攻擊的時候,那家夥還活著。雖然我明白已經沒救了,但是還是覺得有活下去的可能性。結束他性命的人是我。是我朝他開的槍。”
“……讓他輕鬆一點麼?”
“是啊。但是,確實是我親手殺死他的。所以這就是懲罰。每天晚上,那些被我殺死的幾百個同伴們都會出現在我夢裏,當敵人出現時,他們責備我。這些都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但是……還是覺得很累呢……”
哢嚓,聽見鞋子的聲音,涯抬起頭來,發現站在他麵前的不是祈,而是集,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對剛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羞恥,臉漸漸發燙,馬上想到要把手臂遮住不讓人看到,但是沒有用的,也沒有能夠遮擋的東西。
祈站在帳篷的出入口處。
原來如此。
哼,涯對自己嗤笑了一聲,把手臂垂了下來。恢複到了平時的自己。
“偷聽,還真是惡趣味呢,集。”
“……抱歉。”
不解釋一下麼?如果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或者隨便敷衍過去的話,自己也可以解釋成剛才隻是開玩笑逗你玩罷了,但是這種話他是不會相信的吧。
“算啦。讓你很幻滅吧?”
“怎麼會——”
“無所謂啦。如你所見,我就是這樣的人。每天晚上,我都會做惡夢,夢見那些因為我而死去的人們,然後從夢中驚醒,害怕得瑟瑟發抖,就算會最先被淘汰也沒什麼奇怪的,我就是這樣的男人。葬儀社的年輕首領恙神涯——這家夥不過是經過周密計算創造出來的虛像而已。但是,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隻要大家還在戰鬥,我就會一直背負著這家夥的虛像。就算是要我背負著千萬的亡靈,就算沒有盡頭,就算是爬,我也會把這虛像繼續演下去。”
“為什麼會做到如此地步呢……”
“……因為我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其他同伴也有。集。你也有吧?就算拚上性命也想要實現的東西。”
說話說得太多了。涯慢慢地調整呼吸,努力恢複平常的自己。
“算了。那種東西就算沒有也沒關係。你隻是碰巧被卷入這些事件而已。
“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啦……”
“是麼?是呢!是我把你逼得走投無路的。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是,集。拜托你了。這次作戰,你的能力是不可或缺的。不說為了所有日本人,你也有朋友吧。我的事怎樣都沒關係。但是,為了實現那些人的願望,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集嚇了一跳,然後垂下了眼。
“說這種話,真是狡猾呢……”
“也許吧。”
最後,集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那支與他不相稱的三色圓珠筆,交到給涯。
“這個是第四隔離所叫噓界的人給我的。”
“噓界——那個‘絞刑男”麼!?”
集點點頭。
“他交給我的時候說過,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按照藍、藍、紅的順序按下這隻筆,不管你在哪裏他都會給予你應有的懲罰。”
涯拿過筆。應該沒有裝——竊聽器。如果有電波發出,鶇不可能不會察覺。
那這又是什麼?毫無疑問,這絕對是某樣東西發信器。
“我也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反正家和學校都回不去了。老實說,我不大了解日本的事情,不管怎麼都和我無關。所以我隻是為了實現大家的願望才幫忙的。”
涯當然也察覺到了,這並不是抱著積極地態度做出的決定。最終,隻不過是依靠自己一手謀劃的事情才帶來了這樣的結果,但是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隻有歉意的想法刺痛著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