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春夜(1 / 3)

人似鴻雁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那是個春夜,萬物蓬勃的時候。

柳葉低低地垂下來,浸在了水裏,隨著微涼的夜風輕輕地浮動,攪動著水中的半彎殘月。夜風裏清淡的花香盈鼻,混合著草木的清新,拱入人鼻腔裏,讓人眼眶發潮。

春風得意馬蹄疾,二月會試,緊接著殿試,他成了陛下欽點的探花郎。

那時候他們已經定了親,她為他高興,也為自己高興。

她好幾夜躺在床上,透過窗子看著天邊那輪虧缺的月亮,傻笑地等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她以為她多年所求終要有了圓滿,卻不知月盈則虧,上天總是愛把她捧得高高的,再讓她不斷地往下墜往下墜。

她沒有高興多久,鄧家便有意將消息透露給顧府,今年主持會試的禮部尚書張大人十分賞識鄧知遙,欲將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他,鄧家將這個消息悄悄透露給顧府,背後是什麼意思顧湄再明白不過。

顧太夫人憤怒,隻因臉麵有失,覺得像是被鄧府打了一巴掌。她爹覺得她沒用、籠絡不好男人,嫁過去也沒什麼用處。焦姨娘到他的麵前哭訴,惹得他厭棄煩躁,又想起她這個女兒的出身,隻覺自己當初荒謬,竟抬了個歌姬入門。

這些人同樣因為此事而憤怒傷心,但卻沒有人真正是因為她,堂姐妹親姐妹們無不等著看她的笑話。

等著看她跌入泥土,滾的一身塵埃。

焦姨娘也在她麵前哭天抹淚兒,喊著命苦,直到有一天夜裏,她來找自己,湊在她耳邊悄悄地支了個招。

顧湄猶豫過,可她不能輸。

雖然知道這場婚事幾乎都是他的嫡母在施壓,他幾乎要與整個鄧家決裂,以很堅決的態度反抗著。她應該相信他,相信他們的感情。

可她賭不起,也輸不起。

她聽了焦姨娘的話。

她說,讓他移不開眼,讓她憐惜。你就贏了。

那日恰好是顧太夫人的宴會,顧府擺了宴席,他也來了,當時她覺得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她讓水碧給鄧知遙傳話,自己則在寒涼如水的春夜裏換上了一身薄如蟬翼的藍色紗質舞裙,藏在垂花門處那片小竹林裏,跳著那隻焦姨娘教給她許多遍的舞。

蓮步輕移若點水,姿態嫋娜若翩鴻。焦姨娘偷偷教她的舞,她第一次舞在天地間,而他將是她唯一的觀客。

世家大族都說,舞是低賤之人跳的,不體麵,不莊重。她也不喜歡,因為跳舞時,人的姿態會變得很低。

她的親娘是歌姬,可她不是。可那又怎麼樣?顧府,她的家,從未給過她不以色侍人的體麵和尊嚴。

後來她回想起來那夜,還是會有些後怕,畢竟隻要出一點差錯,便是萬劫不複。

那夜的風很涼,她穿的那樣單薄,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冷。她的渴望讓她炙熱而不顧一切,她像是個瘋狂的賭徒,而他是她唯一的贏麵。

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壓低了腰肢綿軟的身軀,在月下點足、跳躍、飛旋,讓寬而薄的紗袖滑落,漸漸露出雪白如藕的小臂。

簪上的流蘇在月下晃動,窸窸窣窣地響,她心跳如擂鼓,將每一個動作跳到極致,盡力顯出自己的嫵媚哀憐、風姿綽約,風情搖晃。

這是場不能落幕的舞,要在盡態極妍,開到最盛的時候讓他瞧見,讓他驚豔,讓他沉淪,讓他折服,讓他掙開所有的束縛與理智,做她的裙下之臣。

她知道這一次她不能輸,她好不容易一點一點地往上爬,好不容易就要攀上她矚目已久的那方高枝,她不要再掉落進塵埃裏,任人碾壓,任人嘲笑,任人欺辱,哪怕他會因此輕賤她,瞧不起她,哪怕他會對她失望、為她痛惜。

哪怕她從此,再抬不起頭。

可那又怎麼樣呢,隻要她能贏,她與那張家小姐的比拚,他是她唯一的籌碼。

聽到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竹葉沙沙的間隙間,她端起石桌上的酒盞,仰壺傾倒入口,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