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椅安在樹叢間,榕樹濃密枝葉下陽光斑駁,書頁翻動的聲音,風吹細草的聲音,漸漸的,太陽西移,青綠色的陰影偏斜,書頁上的字體有些模糊不清。霓彩歪斜身體靠坐著,往明亮處挪一點,再挪一點。
沒有戴眼鏡,長時間盯著小字,眼珠子有點痛。早春怎麼就這樣熱,把針織馬甲裏的長袖換成短袖,牛仔褲專門挑了有洞的那件,帆布鞋裏連襪子都沒穿,背後早就汗膩一片。
再堅持一下就到結局,偏偏膀胱有點承受不住,不知哪來的蚊子在胳膊外側留下紅色的腫包。手機嘟嘟震動兩下,霓彩看完最後一個字把書合上,仰頭轉轉脖子。
小路偶爾有人往來,一個頭戴鴨舌帽的高大少年路過,路過時偏頭看了霓彩一眼。菱形的臉,陰影下有點模糊但依舊顯得很深刻的眉眼,一晃而過,霓彩覺得莫名熟悉。
拿起手機回著短信起身,廁所在來的時候留意過,一去一回花了差不多五分鍾。藍牙耳機閃起了紅燈,書還留在長椅上,風吹來兩片棕色的葉子。
因為饑餓,霓彩感到自己的身體有點輕飄飄的,準備拿書走人。
抬眼小路的盡頭有熟悉人影,冰雪樣的冷白肌膚,灰色襯衫沒有係扣,雪白的t恤隱約顯現清臒身形,靚得好像寒潭中搖曳的白尾魚,順溜極了。
霓彩抱著書本齜牙,目睹那雙綠間白的高級球鞋把路過的螞蟻踩死。
少年差兩步走到霓彩身前,霓彩感受到清風中夾帶的薄荷香,準備抬頭時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在招呼自己,“霓彩!這邊!”
霓彩看向來人,是同門師弟張之冬。之冬研一,霓彩研二,還有一個研三師姐趙月牙,霓彩不愛別人叫自己師姐、學姐,彼此都直呼其名。因為霓彩送他一套刻章工具,他死活要請霓彩吃飯,其實工具是霓彩自己用剩下的,推辭不過就約了這天下午。
“去棠吧,剛好有空位。”“棠”是湖邊的一家中餐館,菜色好環境好價格也好,唯一的缺點就是難約。
成冬走到身邊,他長得高大站在身邊像一座小山,也不知道和少年比如何。說到少年,剛才人還立在桃花樹下,現在除了一地被碾成爛泥的花瓣什麼也沒有。
湖邊人多走得慢,早春的太陽怎麼就比炭火還烈呢。到“棠”門口的時候,霓彩覺得自己已經融化,半杯冰米露下肚才逐漸收攏意識。
菜上得很快,長桌被擺滿大半,霓彩暗呼浪費,她的胃口不大,在外頭吃得更少。早年她和姑姑去越南旅遊,因為飯後肚撐跑得慢被流氓成功搶過一次,所以吃飽飯對她來說不但不是享受反而陰影巨大。
等菜時間斷斷續續聊天。
霓彩不是傻瓜,成冬對自己的熱情已經超出了同門情誼,可推脫明顯又實在傷人。好在成冬拿捏分寸得當,相處著還算舒服。等他侃過一輪開口約霓彩打羽毛球,桌邊突然出現一塊巨大陰影。
霓彩抬頭看,菱形的嘴唇緊緊抿著,菱形的眼睛微微下視,眼角有點紅,正是之前在湖邊遇到的少年。隻是靜靜立著,讓人莫名壓迫。他半句話不說,隻淡淡看了成冬一眼,走到霓彩身邊的位置坐下,抽過霓彩肘下的菜單開始翻看。
相比霓彩的淡定,成冬一頭霧水,這人從未見過卻對自己充滿敵意,“兄弟,這是我們訂的位置。”
少年懶散坐著,眼皮都沒抬。
僵持兩分鍾,霓彩忍不住開口,“沒事,反正夠坐。”
於是長桌一分兩半,一邊熱帶,一邊寒帶。
少年棱角分明的麵孔結滿冰霜,麵無表情側頭看向窗外湖景。好幾個菜,除了那杯水珠凝結的綠茶什麼也沒動。
成冬健談,一頓飯單方輸出也把氣氛經營得熱火朝天。談到開心處霓彩忍不住笑出口,把她不吃飯的事情都掩蓋過去。誰也沒注意到少年逐漸變冷的眼神。
時間差不多,成冬抬手叫來服務員,霓彩喝下最後一口冰茶,她沒有搶著付賬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