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藝發現,自從認識了“羅成文”,他嚐試了很多沒做過的事。
比如他從未開誠布公地談及自己的眼睛。
他話音落下,飯桌上頓時鴉雀無聲。
其實從邵天藝的外貌上,大家都看得出他左眼有問題,可出於禮貌,沒人當麵問過。後來大家發現邵天藝很凶,就更沒人問了。
邵天藝也沒料到自己的嘴這麼“實在”,說完茫然了一下,又看了眼“羅成文”。
“羅成文”朝他微微頷首。
班主任看出邵天藝的窘迫,畢竟邵天藝好不容易放下防備接觸集體,她怕過猶不及,就先打破沉默道:“沒關係,可以不說的。”
邵天藝搖搖頭。
既然開始了,便沒有縮回去的道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道:“聽我爸說,我幾個月大的時候,他覺得我左邊眼睛移動得沒有右眼靈活,就帶我去醫院了。經過一番檢查,發現我左眼眼底有個很小很小的瘤。”
壓在心底的過往,到了真正吐出的這一刻,邵天藝從拘謹中,竟然鬆懈下來。事情說起來很簡單,多年的痛苦和折磨,隻用三言兩語便能濃縮。
“後來我上小學的時候,眼球徹底壞死,留著也沒用,就切了。”
最後一個話音落下,邵天藝心頭的大石也仿佛落了地。因為眼睛,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一樣,父母也為他操碎了心。為了爸媽不那麼難受,也為了自己不那麼難受,他總是表現得很懂事,外界的善意他感恩戴德,外界的惡意他自己消化。
可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還是沒把日子過明白。
算了,就這樣吧。
邵天藝的心態出奇的平和,甚至來了興致,指著自己左眼說:“現在眼眶裏植入的是義眼台,你們可以把它想象成有很多孔的球體,是用來支撐我的眼眶,讓我不至於長得更醜。”
他自嘲一笑,轉動了兩下眼珠:“雖說神經可以長進義眼台的孔裏,模擬眼球的轉動。但假的畢竟是假的,轉動起來並不靈活,所以你們看我就很奇怪。”
話盡於此,已經沒什麼可說的。可飯桌上還是一片安靜,連班主任都一時語塞,不知該接什麼。
沉默片刻,邵天藝放在桌下的手,突然被人握住。
心念一動,邵天藝瞥向“羅成文”。
就像一種無聲的安慰,“羅成文”緊緊捏了他一下,又馬上鬆開。之後迎向他的視線,大大方方地問:“隻有一側能視物,平時會不方便嗎?”
氣氛的凝滯頃刻被打破,邵天藝抿了抿唇,被對方的溫暖包裹,在踽踽獨行中,迎來了一絲曙光。
“我不知道正常人看東西應該什麼樣,”他說道,“但我自己的感覺上,大部分時候我看東西沒有障礙,生活也不會不方便。但我會經常看不到左邊的人或者事物,可能反應上會比正常人遲鈍一些。”
這回場麵沒有繼續僵住,有了薛啟的引導,邵天藝說完,馬上有人接茬。
隻聽李岩大呼一句:“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大家又全部看向李岩,包括邵天藝,也納悶兒地投去目光。
然後李岩晃悠悠站起來,隔著幾個人,對邵天藝端起杯子:“上次是我不對,趁咱們這次聚會,人也齊全,我正式跟你道個歉。邵天藝,對不起!”
說完,他也不管邵天藝的反應,徑自喝掉了杯裏的可樂。
之前兩人打架,是因為邵天藝在走廊撞了他。邵天藝也沒說是因為沒看見他,年少氣盛的小夥子,一言不合就動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