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第九章國師勸學(1 / 3)

中秋大會過後,起初我以為封羽不過出言嘲笑我的字醜陋,難登大雅之堂。未曾料到,幾日後,他竟會帶著一遝子上好的洗墨堂的宣紙、二兩漆煙墨並五隻進上的湖筆來尋我。

是以當他下學後興致勃勃地在白龍潭前展開他的書袋,一件件地把這些珍品悉數介紹給我聽時,我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這是今年湖州進貢的紫毫筆,統共不過十餘支,宮中有七隻,爺爺留了兩隻,剩下的都在這兒了。”封羽如同取出尋常的蘿卜白菜一般,將紫毫筆一一取出,在我麵前一字排開。

“這也太貴重了?不好,你還是拿回去罷。你自己用不上嗎?”京中的書肆我去過不少,普通的紫毫筆已是價值不菲,何況是湖州進上的紫毫筆。偶然間曾聽鬆竹書肆的東家提過一次,尋常一隻便要數百金,品相好的價更高,且有價無市,一筆難求。

“我自四歲開始習字,十餘年間,嚴寒酷暑從未有過一日間斷,即便是手長凍瘡或是有所損傷,也不曾耽誤過一日功夫。我的字行雲流水,不說傳世大家風範,至少也是大周舉國士人中的上佳,無論我使何種筆,字都是不錯的。你的字那般難看,還是用好點的筆罷。”封羽滿臉誠懇,說出的話卻讓人想對他動手。

“???”

我在思忖著是否應該和封羽過幾招,看看是龍族術法厲害還是封家天師道符管用。畢竟如今是太平年間,龍族實戰的時機委實太少。

“最近我難得有時間,中秋的星如雨被視為吉兆,爺爺和觀星監的幾位官員都忙的不可開交,聖人正接受著各州府的歌功頌德呢,連謝太傅都被請進宮中寫賦慶賀。這幾日我便溜出來啦。這些不少曾是宮中藏品,極為難得。還有部分是叔父花高價從新吳的民間藏家後代手中買入的。那家的子孫不肖,將祖產敗了個幹淨,隻能靠著出售古籍和藏書才能勉強度日。那人不知這些藏品的價值,竟以斤兩稱重相售。叔父不忍見他如此糟踐這些珍品,便出手以高價買下了不少。那人的妻子見叔父出手闊綽,又持君子之道不趁人之危,便將叔父看中的,悉數相售了。隻可惜了那曆經百年風雨飄搖屹立不倒的文泉閣,終究是不複當年盛景。”封羽一邊說著,一邊一本接一本地往外掏習帖,“這本是禮部荀學士的,這本是前朝顏太師的,這本是光帝朝歐陽侍中的,這本是成帝朝劉祭酒的,這本是前朝慕容夫人的”封羽清點了一下,足足二十餘本。

二十餘本習帖整整齊齊地列在油布上,有封皮和內裏尚十成新的;有稍有磨損但尚可稱九成新的;有年歲漸久飽經風霜卻並無多少損壞的——它的曆任主人,一定是十分珍視它的;有折頁數張痕跡卻極淺的,想來它曾經有位十分喜歡其中幾行字的主人;有被火燒到邊角紙張受損的,這大約是曆經了一些磨難的;最後一本,是傷痕累累,沾有數滴血跡,紙張破舊不堪,需要仔細分辨才能勉強辨出其中一些字跡的。

“大周女子多習宣女官的蘭亭體或慕容夫人的蠅頭小楷,我都給你尋了一本來,怕你不喜,又尋了些旁的。我自己練的,是顏太師的。”封羽說著,拿起最後一本習帖,道:“這本。”

前朝顏太師之名,並未隨著前朝一同覆滅在塵土之中。即便在大周,顏太師其人也是近乎人人皆知。巷口小兒、集市販夫都知顏太師是位好官。

顏太師是文官出身,卻在半百之年,以孱弱之軀,迎戰敵軍五十餘萬人。前燕朝時,顏氏一族為雍州望族,累世官宦,族中子弟人人皆習儒道,讀聖賢書。顏太師入仕後,一路從秘書郎升至工部侍郎、工部尚書,後又位居丞相,以太師之位出征北伐。太師一生興修水利、修建學舍、主持擴路搭橋、改革法度等事宜,對於國事也從未停止過上諫,一生勤儉,於國於家,無所愧。昔年前朝北線遭受遊牧民族侵擾,邊境危在旦夕,朝中無人可用。顏太師先後派遣了自己的兒子、侄子、孫子上了戰場,卻無一人活著回來。自己的至親血脈屍骨無存,顏太師強忍悲痛,在祖墳裏立下了衣冠塚,又揮淚寫下數篇祭帖後,請命出征。顏太師時年五十九歲,在失去兒子、孫子、侄子後,披甲上陣,將敵軍擊退三十裏地。可惜天不假年,顏太師在首戰告捷後敵軍來襲的第二日,突發重疾,戰死於沙場之上。顏太師陣亡沙場之日,舉國上下,幾乎無一人不悲。彼時是深秋,我和神曲在白龍潭前,看見眾多百姓自發戴孝,婦孺悲泣哭號,一路上散落的紙錢之多,近乎將道路變作白色。仗打了三十餘年,天下間亂了三十餘年,皇室的爭鬥血腥而殘暴,政權在不斷的更迭中愈發搖搖欲墜,短短十年間前朝換了五個皇帝,卻無一人收到百姓如此真心實意的愛戴和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