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記事起,我便是這白龍潭裏,唯一的龍族。

白龍潭常年水汽氤氳,靈力充沛,是個修行的絕佳地界。春日裏微風拂麵,雨絲細柔,總有嫋嫋亭亭的楊柳枝垂於水麵,如美人扶腰般動人。夏日裏整潭都開滿了粉粉嫩嫩的荷花,還有芳香四溢的蓮蓬,掬一捧水,盡是舒爽的陣陣涼意。冬日裏水麵覆雪,潭上冰天雪地、銀裝素裹,潭下卻依然暖意融融,有路人身披鬥篷蓑笠垂釣於白龍潭上。隻我最不喜秋日,及目可見全是數不盡的落葉,紛紛揚揚地撒也撒不完似的,盡是蕭索灰敗之意,顯得沒半分生氣。

而今是燕朝第二十一位皇帝燕憲帝在位的第一十三年,燕朝名存實亡。

冬日裏的珩京,總是在下著雪,厚厚的雪層將一切人的行跡都掩去,隻留下幾道深深的車轍印。以往的珩京,冬日拂曉裏,除卻上朝的官員和零星幾點趕早市的小販,街道上幾無一人,隻有雪花寂靜地慢慢飄落在空中,巷間偶爾傳來幾聲頑童偷偷玩耍鞭炮的聲響。今年的冬日卻是極為熱火朝天,各地都在打仗,珩京也不太平,戰火連綿數千裏,熊熊的火光直直升入天際,燒徹整片天空,紅光撕裂了天與地的界限,將天上地下都點亮地如同白晝。燒焦的皮骨,紛碎離析的血肉,陣陣哭號的哀聲,如同敲響了喪鍾一般,將延亙六百餘年的大燕王朝送進最後的年壽。

燕朝在長達近百年的割據混戰中,國力消耗殆盡,不僅國土四分五裂,政事更是昏聵,官員隻顧大肆掠奪錢財土地,為了爭權奪利而互相勾結、攻訐,而民間則民不聊生,常有饑民背著瘦弱的孩子四處逃荒,甚至活活餓斃於道路兩旁。

宮城外的戰火、瘟疫、貧病卻絲毫未能影響到層層宮城,皇宮中依舊是歌舞升平,燕憲帝甚至要求每州府進上百名美女供他選秀,填充後宮,朝政則全部交由寵妃李妙登的親弟弟李太尉打理,李太尉名李甲泓,與其主子燕憲帝同是貪色好利之輩,因著其姐李夫人的緣故,燕憲帝極為寵信這位小舅子。

燕憲帝在後宮的絳萼、鹿鳴二宮室裏與李夫人和六十多位宮嬪整日淫樂、夜夜笙歌,沉浸在酒池肉林的享樂中之時,李太尉在前朝也沒閑著,在珩京時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不斷編織羅列罪名,以殺害與自己政見不同的大臣,李太尉的家臣和爪牙則常常在京中作亂,在鬧市中騎馬一路狂奔,馬蹄當街踩踏平民,死傷甚重;在各州府行事時,李甲泓與他的一眾爪牙又處處搜刮民脂民膏,幾可稱無惡不作,無視母親的哭求,搶走她尚未及笄的女兒入宮填為宮娥秀女,打斷前來阻攔的父親的雙腿,又放火燒了那百姓一家。將州府府衙公府私用,強占各府庫中的糧食、布匹、錢銀,還誣告知府監守自盜,逼得梧州知府為了保全家人不得不自盡。京兆府尹來詢問此事,堅稱梧州知府此案有冤情,竟被李太尉的走狗打碎了七八顆牙齒。

種種慘狀,傳入珩京,京中百姓無不憤懣難平,還編了一曲歌謠,歌中唱著“飛乙落,木子喜,心慌慌,淚雙行,不知明朝命何方”。坊間的孩童常常手拉著手,圍著圈唱這首童謠。“飛乙”是燕朝對燕子的別稱,又與李太尉李甲泓名中的“甲”字相對,“木子喜”更是直白地點破此人為李姓。“飛乙落”,即是說大燕朝命數將盡,如今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木子喜”更是譏諷李甲泓奸臣本色,君王昏庸,更好渾水摸魚,大肆胡作非為。“心慌慌、淚雙行”則是百姓在奸臣當道、國將不國、生計艱難的生活中,苦不堪言,隻得泣涕淚下。“不知明朝命何方”是這首歌謠的最後一句,更是將這種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不知明日是會被苛政雜稅搜刮至餓死、還是被莫須有的罪責殺害,又或者隻是出門販賣些野菜,便要被踐踏致死的恐懼提升至巔峰。歌謠聲聲入耳,好似大燕朝的又一道催命符。

在此等境地下,各路諸侯王紛紛揭竿而起,燕朝覆滅。帝都的鏡花水月如同一張殘破的畫卷般飄零,又被時間碾碎在世間的萬千塵土之中。

一個月後,李太尉在自己的府中飲酒作樂時離奇暴斃,身上無一道傷口,死因成謎。衙門的仵作竟不能驗出死因,在排除毒殺和利器殺害後,四個仵作商量了一圈,最後得出結論:排除他殺可能,李太尉是暴斃而亡。李甲泓死前眼珠近乎要躍出眼眶,正是民間所說的“死不瞑目”的死狀。

太尉府的消息向來是藏不住的,便連豢養的犬馬都比旁處聒噪些。李太尉身死的消息很快便一傳十、十傳百地擴散開了,聽聞此等消息,大燕朝的百姓們卻高高興興地相互慶祝,心道這狗官早該死了,是哪位武藝高超的江湖劍客為民除害,暗中殺了這個狗官的,簡直大快人心!

其姐李夫人為弟弟哭了好幾場,還數次求著燕憲帝查明弟弟的死因,鬧個不停。起初燕憲帝也查問了兩次,問不出個結果後,便也撒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