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燼睜開了眼睛。
視野裏一時昏暗不清。一束幽暗的光直射入房間,塵埃在那一小條亮色裏翩翩起舞。身下床上散發出陳腐的氣味,床單上有歪歪扭扭的灰白條紋,頭頂有虛幻的輪廓晃動。
旁邊平躺了另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一個死人。
這念頭一出,唐思燼自己還沒有立刻想到它意味什麼,身體已經先起了生理反應,劇烈向後一退。然而他靠近床邊的左手正被一根鐵絲纏在床架上,和它不可分離。
躲避失敗。
煙霧的氣息更濃重了
唐思燼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在「縫隙」裏每個病人擁有一個初始房間,會反複出現,獨屬於他。他在這裏麵停留過一段時間,因此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用另一隻不斷發抖但自由的手把鐵絲鬆開,蓋上死人,出門。
三個步驟。
但在那之前,他要先把頭轉到一邊,以此借力。
然後自己會看到死人的臉。
它的眼睛是青黑色的,凹陷著,像在頭顱上挖出兩個邊緣潰爛的洞。他以頭部轉向唐思燼的姿勢躺著,頭骨從洞口裏注視著他。這並不是那種會出現在現實中的死人,皮膚青灰,上麵浮著薄薄的一層亮光,像油,又像蠟。
死人隻有脖子和頭外露,其餘身體要麼被藏在慘白的被單之下,要麼被睡衣包裹。睡衣上有細小的條紋,和床單一樣的顏色,隻是線條曲曲折折,像地圖上繁複的路。
路走到盡頭,是凹陷的脖頸。
滴答。
唐思燼突然聽見有人劇烈喘息起來,隨即一滴水落在自己緊閉的眼皮上方,沿著太陽穴緩緩滴落。一滴粘稠的水……血。
他仰起臉,睜眼見血從被拴在床頭的左手腕處,滴滴答答流下來。
是剛剛躲避的動作太激烈吧。
現在他必須坐起來了。
唐思燼右手在眼睛上擋了半晌,把視野關上,才開始艱難翻身。
傷處和之前和盡帆打鬥時一樣沒有痛感,但饒是如此,他仍花了半天才完成解放,因為右手動作片刻就會不自覺地顫,要停下片刻才好繼續。
扭曲的鐵絲掉在地上。
唐思燼放輕呼吸聲音,仿佛害怕驚擾到什麼,或許就是身後的死人。他頭昏昏沉沉得厲害,是熟悉的輕度pdsd症狀。片刻裏他沒有回頭,心裏知道以現在的姿勢,一偏頭就能從餘光中看見身後的東西。
『你又不是沒見過它。』
『睜眼。』
唐思燼短促地吸氣。
隨後他迅速起身,指間摸索到了被單一角,一手扶著床墊,沿著床的輪廓走了兩步,竭力不讓自己摔倒。不能睜眼,他不知不覺兩手都捧著被單,隔著它憑空摸索。
床上鼓起的觸感。
是這裏。
他拖動床單,聽見它們柔軟擦過床墊時的嘶嘶聲響,像某種軟體動物。
『馬上就好了。』
『不要摔倒。』
被單落下。
唐思燼往後踉蹌了一步,貼牆半站半坐著,抹開臉上的血滴看向前方。
光線昏暗依舊,麵前是蓋著白單的人體,看起來和任何電影裏會出現的那種別無二致,更不具任何威脅性,充其量隻是後麵那扇門點綴的前景。
手腕還在流血,仍無痛意,他隔著袖口按住。
該走了。
然而幽閉的空間和視野所見愈發刺激了pdsd,唐思燼幾乎沒法站穩,剛往外邁出半步,膝蓋就磕在床角,一條腿頓時軟下去,短暫失去平衡。
那是相當恐怖的一個瞬間。
唐思燼相信自己是直接摔到了死人身上。衣衫與被單布料相互摩擦的微弱聲音令他毛骨悚然,他實在沒法強迫自己睜眼,手裏慌亂試圖摸索出遠離死人的支撐點,卻又直接按在了那上麵。
但實際觸感和想象不同。
他一愣,隨即傷手終於受不住力,往側邊滑落。
然而身體並沒有和預想的一般砸回原地。反而是那被單下的軀體悚然坐立起來,在半空中一端撐著肩膀,一邊握著手腕,把他給扶住了。
唐思燼一時閉不住眼,猝然和麵前的東西對上——
隨後繃緊了的一口氣瀉出來,連帶著僅餘的力氣一起。
他有氣無力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