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點被安排了開會，計劃表上說是6點，但可想而知是不能準時下班了，何況領導的“簡短的說兩句”永遠是客套話，所以我落座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部門的員工稀稀疏疏地挪進會議室，緩慢移動的騷亂人群裏已經能感受到不滿的氣氛，有膽大忍不住抱怨出聲音，“這個點開會，又有幺蛾子，今晚還不得加班？！有什麼事不能上午說嗎……“人群裏隱忍的情緒被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
“今天二管三管開了一天的會了，有些情況要及時反饋給前線戰友，大家特別留意一下，最近要開始對新的政策進行一些調整，特別是……”組長停頓了，掃了一圈會議室，“南嘉，你記錄一下，今晚補發給沒有到場的同事。”
“好的。“我連忙打開電腦開始列表，無視耳邊意味深長的吐氣聲。
6點半電話嗡嗡嗡地響起，我掐了。不久微信群聊裏收到艾特，
“南嘉，今天回來吃飯，有事。”我的父親曲崞，喊我回家吃飯。猶豫了一陣還是回複了好。
快要8點的時候才到城東僻靜的小別墅區。幽靜的小道周邊亮著燈，順著走沒幾步就進了院子，鬱鬱蔥蔥的植物在夜色中透著幽暗的冷光。偏廳的燈還亮著，陳阿姨已經在收拾桌子，我進來的時候她頗為和善地望著我，“小南嘉回來了，阿姨給你留了飯，是你愛吃的，來，餓了吧。”
我笑著喊她，她是這個家裏最令人舒服的長輩，雖然我來這裏的次數少，但她從不生分，總是笑得和藹可親，低低的紮著的一撮發力摻著幾縷灰發，看著很讓人心疼。
“還是熱的，你爸爸囑咐我熱在鍋裏，快吃吧，他在書房等你。“
“嗯嗯，謝謝陳姨。“
我並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交代了，但我很感謝陳阿姨此刻的善意。
吃完了飯我走進書房，他戴著眼鏡，手捧著一本冊子，不知在研究什麼，看著十分認真。
“爸，”他點點頭，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回來了，怎麼這麼晚。”
“最近忙，加了會班。”
他放下手上泛黃的冊子，撐著桌子坐得四平八穩。眼角的紋路越來越深，但每一絲細紋都帶著藏不住的威嚴。
“忙也要注意身體。”他頓了頓，房門被推開，許寧君走進在，手裏端著果盤，我點頭喊，“許阿姨。”她抖了抖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算是回應，放好果盤後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旁邊的位置上，看來是件大事。
“我想著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成個家了。我這兩天看了看，緒家的孩子不錯，年齡比你大一些，他爺爺和你爺爺是戰友，知根知底，很是不錯，你看怎麼樣。”他說著看了看旁邊的妻子，似乎是得到了鼓舞，“我想過幾天在家裏安排安排，大家見個麵，你們也好見一見，敘敘舊。”
旁邊的女人應和著，“是啊，緒庭確實不錯，年輕有為，家底也殷實，我看是樁好姻緣！”她並沒有看我，我在想這究竟是說與誰聽，不過應該是我了。
我心裏不快，但隻做順從狀，並不反駁。他交代了具體的安排，我便告辭準備離開，臨走前許寧君挽留我留宿，我看著她客氣的笑容，自然是以第二天早上要趕早謝絕了。
我的母親前兩年病逝。踏出小區花園門欄的時候，我不由地想，如果她在，是否知道我此刻的心境。走在住了許多年的小石板路上，我今天竟然是客人。門口的保安甚至是看著我長大的，他也叫我小南嘉，我也曾是這個片區裏最幸福的小孩，今天走在這裏卻格外陌生。
媽媽去世前把我托付給他。我想他曾經是愛她的，又或許是死者為大，他也曾動容地在母親塌前握著她因為疾病折磨而嶙峋的手。彌留之際，葉女士用她最後的力氣一邊扯著他的手，一邊拉著我的，嘴裏不停地叨念著，“南嘉，南嘉……。”我知道她放心不下我。
隻當他點頭回應了母親，她才緩緩脫力了一般跌回床榻，柔軟的眼皮已經慢慢安歇，但她依舊注視著我，那麼多不舍最後也隻能悠悠地闔上了眼睛。
“人的一生總要和無數人道別，又和無數人相識。你能夠聯絡並維係住的關係其實是穩定，多多少少不過是一時的。”她總是這麼說，我知道她是想讓我不要難過。
我的母親是世界上最睿智的女人，她的一生從沒有執著過，留戀過什麼，我時常在想她也許是清醒的在人世間扮演著過客，對於所有的順境，逆境都從始至終保持著灑脫和淡然。她從不與人爭執，這麼些年往來的朋友也相交如水。臨終前她的恩師前來悼念，沈戎書先生開口第一句我便忍不住落下淚，“葉昭明女士，她一直是我最得意的門生，今天我喚她一聲，葉先生……”但眼淚流淌著，我卻忍不住驕傲地微笑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