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德頓了頓,便轉過身去,朝敲鍾人打著手勢:“卡西莫多,你去幫我將聖母院暗中搜查一遍,如果有我留在其中的重要物什,就把它們裝進箱子裏,然後用馬車運送回蒂爾夏普采邑。”
直到卡西莫多的背影一瘸一拐地淡出了他的視野——很少與弟弟有單獨交談機會的他似乎是故意將那敲鍾人支開。這時,克洛德才又將麵色擺正,在約翰肩頭按上了一個沉重的掌印。
“至於您,約翰先生,”主教代理輕蹙起眉,臉含憂色;他依舊穿著那身黑袍子,整個人看起來像隻暗夜裏的烏鴉,“在這起計劃中,我有極其重大的一環想要托付給你…”
“哥哥——”還不等他說完,那金色鬈發的少年便開口打斷了他的吩咐,“…您真的要走了嗎…?”
小約翰神情變得靜默愁鬱,事實上,克洛德還從未見自己的弟弟如此嚴肅過;他湖藍色的眼睛直盯住主教代理,看得他內心一陣陣地緊縮。
“…沒錯,我是要走了。”
副主教回應道,唇邊泛起一絲淺淡的苦笑。
聽到這話,少年清冽的嗓音低弱了下去:
“那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嗎…?”
“…也許…”
透過眼眶裏淚水晶瑩的閃光,約翰朦朧間瞥見了自己哥哥兩鬢不知何時悄然生出的幾綹灰白頭發,其中有多少是被他的副學監報告書給催生的,又有多少是在那無數個冥思苦想的不眠之夜中染上了歲痕?這十多年來,比起手足之情,克洛德倒更像是位沉默寡言的父親,他則充當了一個紈絝放蕩而又不肯聽話的兒子。在小約翰的記憶裏,自己的主教代理哥哥始終都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喪失父母而又一手撫養多個孤兒的弗羅洛家主、托爾希神學院乃至整個法蘭西學術界的傳奇…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仿佛已經在無聲的歲月中老去了;修道院中經年累月的艱苦生活、燒灼他靈魂的火、漫漫人生襲來的三重悲劇1…何等不幸啊,他才在這世間走過三十餘載春秋,卻似乎早已老去、甚至死去多時了;正如一株長久生長在暗處的樹木,總會過早地走向生命的寒冬。主教代理是約翰最為熟悉的人,他卻仿佛從未讀懂過他:他的形象近在咫尺,卻又始終在他遠去的回想中浮動,如同波光粼粼海麵上的一輪月亮,隻能駐足遠觀卻永遠無法接近。而等到他終於認清主教代理的存在於自己的意義究竟是何等重大,他卻隻留給了他一個將別的事實,與一個遠去、隱沒的背影。
【注:1此處化用《浮士德》五場悲劇其三:知識悲劇、政治悲劇與事業悲劇,另兩場悲劇(愛情悲劇與美的悲劇)因其在本文中與愛斯梅拉達得以相愛而避免。】
“…哥哥…”
悲哀的重壓堵在約翰的喉間,每每念及這可能是自己此生與他之間所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一種難以言述的沉痛便總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走了之後我會很想念你的,”
約翰躊躇了半晌,才用激動的音調小聲地、顫巍巍地續道——他對此感到很不好意思。事實上,別說是對自己那向來麵孔冷峭的副主教哥哥說出這句話來,就連這位少年曾經最愛的伊莎白·梯葉裏1都從未有幸享受過他的如此真心。他垂著頭,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注:1此人為“愛之穀”中的一位女郎,前文曾簡略提及其名。)
或許是那副略微誇張而又有些丟臉的反應甚至逗樂了自己,小約翰又重新破涕為笑:笑容凝在他滿是淚水的臉上,滑稽中透出苦澀。此刻,複雜的情緒究竟是如何彙成一陣陣洪濤,猛烈地衝擊著他的心扉?我們不得而知。
“…我說的可都是真的,您得相信我。”
一想起自己哥哥曾經苦笑、無奈抑或是惱怒的神情,與他扶額歎息的那句“約翰先生,你的錢又不夠花了嗎?”,那金發少年的心底就百感交集。委屈堵滿了他的心口,但聯想到自己過去的模樣,他又張口結舌、無可辯駁了;他鼻子發酸,顯得分外委屈。
克洛德看了弟弟這副模樣,心裏也不好過。他緘默半晌,沒有做聲,緩步朝約翰走攏,輕輕抱住他。
“…我知道,約翰,”
主教代理拍了拍小約翰的背,想要以這種方式去安撫他;他低語道,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