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元年,大澇複而大疫,流匪肆虐,遼東十萬百姓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徒徙萬裏隻為求生。
“招娣,你也別怪娘,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以後你就是張家的奴才,和我路家斷無關係了!”
衣著破爛麻衣的女人抱緊飄中的黍米,生怕灑了一粒,狠狠甩開抓著自己衣角的瘦小女孩,拉著另一個更瘦小的男孩就跑。
女孩似乎已經餓了很久了,臉都是浮腫的,睜不開眼,卻撕心裂肺地追在生母身後:“娘!娘,不要丟下我!”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身後一個眼睛細長嘴唇薄紫的女人凶惡猛然拽了回來:“死丫頭,還想跑!老娘可是花了一瓢黍米買了你的,敢跑小心老娘打斷你的腿!”
路招娣看著越來越遠的,她在短暫生命裏賴以為全部的家人逐漸消失的背影,淚眼模糊,胃裏翻滾著鋪天蓋地的饑餓,很快她就被身後逐漸不耐煩的女人拎著厚重的木瓢重重敲在腦袋上,暈了過去。
路絕娣再醒來時,是被寒冷和狼嚎聲驚醒的,剛一驚醒,腦後還有一頓一頓的疼。
她警惕後又茫然地看著四周擋不住風的草棚,然後是她腳上拴著的鐵鏈。
她像一條狗一樣,被拴著。
狼嚎聲此起彼伏,陰森森的,似乎很遠,一瞬間又似就在背後,叫人不由冷汗涔涔,蕭索的秋風也時不時嗚咽起伏,吹得茅草時不時飄走幾根,咯吧咯吧、斷斷續續地響。
陌生的記憶如潮水席卷進腦海,路絕娣才明白過來,她穿越了。
沒想到這種事,會輪到她身上。
上一世,她不過是個窮山溝溝裏走出來的野丫頭,憑著一口硬氣走南闖北,好不容易闖出了幾分模樣,沒想到
她被自己的親弟弟給殺了,準確說,是被親弟弟和重男輕女的父母要錢不得後,惱羞成怒失手給打死了。
臨死前,她都咽不下那口氣。
這一世,原主命也沒比她好幾分,自幼就不被當人看,在家裏過的就是奴才一樣,會走路起就幫著家裏幹活,照顧弟弟,爹娘非打即罵,好幾次險些要了小招娣的命。
時逢這個國家災害年,大片土地顆粒無收,招娣就被在一家人逃往京都的路上,用一瓢黍米的價格賣給了張家當奴才。
張家,也不過是條件比尋常人家稍好一些的農戶人家罷了,小招娣又能過什麼好日子,這會被栓在這野外,就是為了看田,免得有賊偷玉米。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路絕娣腦後一陣疼,她伸手摸了摸,摸了黏糊糊一片血漿——這是張家那女主人張王氏見路招娣天天哭心煩,拎著杌子直接砸的,一個碗口大的口子——倘若不是這裏是塞北,隻是秋日就已經冷得要人半條命,若非寒冷將傷口的血凝固了,莫說路招娣,就是她路絕娣一過來,恐怕也得嗝屁。
其實她上一輩子本來也叫路招娣的,可她也許是天生反骨,從小骨子裏就有一股倔勁,從小就偷偷把自己的名字寫作路絕娣,為此被發現,沒少挨打,走出生活了十八年的農村後,更是直接把戶口遷了出去,徹底改成了路絕娣。
她就是倔,老天爺就算砸下來了,她也要挺著個腦袋頂著。好不容易撿來的命,她怎肯丟了,撕下一片灰撲撲的衣服包在頭上包紮,上一世她幾乎也是一個人野蠻生長,這種關乎生存的事,於她而言就是小兒科。
然而她剛剛包紮完,玉米地裏卻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聲音絕不同於風聲,更像是有什麼活物擠開了本來筆直生長的玉米杆,又幾乎沒有腳步聲,越走越近。
思及剛醒來的狼嚎聲,路絕娣心中下意識閃過一聲不妙,滿手冷汗抓著草棚裏唯一的木柱就往上爬。
可,爬不了多高,她的腳腕被鐵鏈牢牢鎖在了離地不到一米的地方,一絲半毫都動不得了!
下一秒,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忽然又消失了。
饒是路絕娣再大膽,此時渾身的汗毛也都豎了起來,背後陣陣寒意仿佛要從毛孔鑽進去。
空氣中似乎又沉寂了許久,連風聲都停了。
夜色安靜得好似隻有潑天的濃墨色無聲流淌,叫人以為,方才的一切都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