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那年我十九歲。我三叔領我去投奔我大伯。大伯在一個遙遠的年代就背井離鄉來到滄州,像一個蒲公英的種子,在異鄉紮了根兒。在一個國營水泥廠當車間主任,一個月拿好幾千的工資。想一想,在1995年,紅票子還沒能取代綠票子的時代,一個月拿幾千的薪水,並且還買了房(實際上是單位上分的)--在當時我們這個大家族裏,大伯可以說是一枝獨秀。誠然,大伯是最富裕的,說富有也不為過。最糟的就是我父親,他們兄弟姊妹七人,我19年人生沒有印象他對我說過精彩的19句話。而母親的嘮叨又讓我忍無可忍。聽奶奶講父親孩提時是患過一場大病,當時我爺爺背著我父親,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夜去縣城裏投醫。奶奶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其實真沒打動我,--因為我無法想象那樣一個情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的午夜,一個細條條的漢子後背上背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可能連一樣像樣子的小被子或者小薄毯子都沒有,在那個還是生產隊的年代,在驢子跟馬共建的農村小路上,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趔趄,伴著冰涼刺骨的寒風和暴雪朝著黑暗而去.奶奶把她靈魂深處的記憶都傾倒給我們,當然聽眾隻有我和兩個弟弟,不幸的是還有三叔家的醜娃天生患有耳疾,真正得到教悔的還是我。一個聽不到,一個才6歲,聽到了也不會把它當成什麼事---因為奶奶的故事遠不及一鍋煮熟了的紅薯更能引起孩子們的興趣.奶奶講了無數次,在她最後的歲月裏,她多麼想把她的靈魂翻一個過,讓我們繼續它的存在.最後我可能這麼認為:我的父親極可能因為那場變故,使他的性情蒙上了什麼陰影,他從此沉默不語,像個誰也印象深刻的大冬瓜,你永遠別想跟他暢所欲言的交流什麼,要是有什麼事情要他表態,他總是說;行。要是有人朝他借錢,他總是會說:去問問小姑兒(我母親小名)吧.這是我從6歲到14歲時關於父親的全部記憶。
大伯是舉家而來的,除了我姐(大伯長女)早早嫁了人,娃哥(大伯家的男孩)14歲時就像戰士上戰場一樣投到大伯麾下。由於大伯的優裕條件,娃哥在滄州如魚得水,順順當當在異鄉結了婚。二當家的勝嫂子也是安平老鄉,一個廠子裏工作,自由戀愛還是經由朋友撮合暫時不去考究。總之在那一段時間,他們挺幸福,屬於那種特別滋潤的那類人群,月月有存款,小孩子有父母精心嗬護照管,沒什麼事喝喝小酒,跳跳舞,打打牌,整天生活在小蜜罐子裏.。其實,我臨來時三嬸和奶奶都極力規勸;“讓你大娘那老婆給你物色一個對象‘“。(你的父親可能沒能力蓋兩所房子,給你和你弟各娶一房媳婦)這是言外之意,我也明白,還好,我也這麼想過。
經過一路顛簸,雖然生平第一次坐這麼遠的車程,對於明天美好的向往抵住了這一遭的折磨。我和叔是5點上的通往石家莊的長途客車,汽車搖晃了3個多小時終於駛進了‘’談固車站‘’。到站了,管著收錢的司機和他的黃臉婆一個勁吵吵,想3個小時以前,他接過我們手裏的大團結時笑開了花的媚眼,真是天壤之別。3個小時之前,我們像她一個個好女婿,現在她那嫌惡的嘴臉,我們又成了她敗家的兒子.男男女女一個一個如同僵屍一樣搖搖晃晃往下走,你看,原來坐車都這麼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