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望山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窗戶虛虛掩著細縫,方便屋內的特殊氣味散出,但這會兒風有點大,呼呼地往屋裏鑽。
齊望山身份特殊,鮮有被直呼其名的機會,這麼多年,除了自己的父皇母後,葉浮沉大概是唯一的一位。
皆在意亂神迷的床笫之間,次數極少,齊望山不應,但也沒拒絕過。
直到剛才。
長發被風卷的揚起,葉浮沉呆坐片刻,慢慢扯開糊在臉上的幾縷發絲。
耳畔傳來父親的諄諄告誡:“他是皇上,你是葉家的人,一定要謹記這一點,凡事克己複禮,不要有絲毫逾矩。”
聲若洪鍾而鏗鏘有力,如暮鼓晨鍾,穿過耳廓,擊打著他的靈魂。
炭火似乎失了溫度,涼意爬上四肢,葉浮沉緩緩沉下身體,用被子蒙住腦袋。
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後隨意用了早餐,拎起鐵鍬往後院去,到門前想起什麼,問:“小南呢?”
隨立在側的侍從一愣。
葉浮沉微笑道:“皮膚白頭發黃眼睛大,像小雞仔。”
“……”侍從嘴角微抽,震驚於葉將軍獨一無二的形容能力,“宮人們大多在後頭忙碌,無事的會稍事歇息,葉將軍找小南,奴才這就去。”
“不必。”葉浮沉將鐵鍬抗上肩頭,“我自己去。”
雪後的陽光像裹著層細紗,再濃烈也沒什麼溫度,葉浮沉沒穿太多衣服,不禁有些冷,拿腦袋夾住鐵鍬,搓了搓手。
牆後忽然傳來模糊聲響,忽大忽小,隻能勉強聽清。
葉浮沉腳步一慢,貼牆站立。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讓你趕緊把柴架起來,你磨蹭什麼?”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整天裝的可憐兮兮,不知道博誰的同情?嘖嘖。”
“哼……還哭,再哭把你手筋腳筋挑斷!幹活去!”
嬉笑辱罵,間或夾雜幾縷縹緲的哭泣。
世上從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自己也隻是“被猖狂”的角色,仍然無法阻止他們在稍占便宜的位置上隨意欺淩旁人,仿佛這樣便能得到些許安慰。
葉浮沉繞過牆根,朝那處走去。
不知誰先看到他,喊了一聲“來人了”。
“這裏好熱鬧,像過年一樣,讓我也一起玩玩吧。”
他肩扛鐵鍬,晃晃悠悠,像是剛從田間歸來,悠閑的不像話。
在場幾人齊齊震驚,還是年齡最大的先行反應過來:“葉將軍有事派人吩咐一聲,您看這裏不幹不淨的……”
“我隨便走走。”葉浮沉停在人堆前,視線虛虛一垂,嘴角溢出淺笑,“不過確實不幹不淨。”
現場鴉雀無聲,片刻,方才發話的那位再度開口,說:“新來的不懂事,兄弟們跟他說說,礙著葉將軍的眼,隻是宮裏規矩如此,奴才們也是照規矩辦事。”
“是嗎?這規矩是誰定的?”
“回將軍,大燕建國以來皆是如此。”
“哦,這樣啊。”葉浮沉輕笑,入鬢的長眉幾乎要飛出臉龐,“既然是規矩,想必自有其道理。”
“葉將軍英明。”
中年人眼中透著自得,說話間還輕蔑地瞄了地上的小南好幾眼,那樣子不像解釋,更像在叫囂。
葉浮沉恍若未覺一般,繼續道:“我這幾日沒睡好,煩請幫個忙。”
“葉將軍盡管吩咐。”
“今晚開始,每晚派一個人守在房間門口,等我醒了再走。”見中年人沒明白,葉浮沉好心解釋道,“寢殿內有火盆,不冷的,辛苦你們了。”
宮內是有給主子守夜的習慣,但隻限於皇上和後妃主子,葉浮沉並不是其中之一。
中年人瞬間找到底氣,腰杆都直了幾分:“恕奴才……”
“玉瀾宮所有人聽我吩咐,不得有違——我記得沒錯吧?”
中年人:“……是,葉將軍好記性。”
葉浮沉笑了:“那就從今天晚上開始吧,入夜即去,等我起床,任務就結束了。”
這下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眼下是冬季,本就晝短夜長,葉浮沉還喜歡賴床,日上三竿才起是常事,有幾次還拖到下午時分,給他守夜,豈不是意味著連著七八個時辰不能休息?
中年人臉色泛白,強笑道:“葉將軍不知為何睡眠不安,容奴才啟奏陛下請太醫前來看上一看。”
葉浮沉:“用不著勞煩太醫,就是玉瀾宮有老鼠,跑來跑去讓人惡心。”
“……”
這下一夥人全部驚呆了,連小南也忘了哭泣。
皇宮內院何來老鼠,何況是寒冬臘月的現在。
葉浮沉猶自不滿意:“還有,我寢屋漏水,勞煩你們替我修補一番——你乃首領,就負責帶頭,這是規矩,萬不可懈怠啊。”
眼看眾人麵色青白難看,他垂首,向半伏在地的小孩說,“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