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遲到的客服(1 / 3)

久保田穗睜開了眼睛。

天花板上的彩繪分為兩半,一半線條精致色調古典,一半色塊斑駁豔麗亮眼,就好像有誰滿懷著巨作的野心地打了草稿,卻在畫到一半時失去了耐心開始潑墨塗鴉。

窗簾基本不具備遮光效果,隔壁的高層建築突然亮起探照燈,光芒刺透紡織物,把整個房間照得像白天一樣亮,牆上的時鍾指示著晚上九點整。

久保田穗兩眼無神,喃喃自語:“命運啊,命運,你到底想我怎樣。”

這不是久保田穗第一次在這裏睜開眼睛——而“這裏”指的不僅是空間。

久保田穗從前叫田穗,她的人生很普通,普通地上學和畢業,然後普通地工作和死亡,再睜開眼睛,人就到了這個房間,那時候天花板上的彩繪隻畫了精致古典的那一半,牆上的時鍾指示著晚上九點整,她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還沒從上次死亡中回過神來就迎來一具陌生的軀殼,驚慌失措,大哭大喊,崩潰中不幸從窗戶跌落。

然後她再次睜開眼睛,人還在這個房間,天花板上一半彩繪一半留白,牆上的時鍾指示著晚上九點整。

她瑟瑟發抖了一個小時,勉強接受了自己好像死了一次或者兩次的現實。

沒什麼可留戀的,她心想,田穗的人生過於平凡,她送走了該送走的,卻沒有找到能陪她走或者送她走的,她從這段人生中孤獨離開,至少目前看來她是得到了一個新的開端,還返老還童——賺了。

她又花了一個小時調整呼吸,在十一點找到了揭棺而起的勇氣。

經曆了短暫的探索,她輕易從這個房間裏找到了身份證明、校服、課本、一把零錢和幾張大鈔,還有一個怪異的手賬本。

田穗回想自己的一生——寫一份到目前為止的個人簡曆和資產詳情,把相關證明和文件按時間順序排列,最後附上一份以當天為起始的待辦事項,並且將以上材料夾在手賬本的當日頁裏……像這樣的事情,她從沒幹過,連想都不會去想。

要麼是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患有某種詭異的強迫症,要麼就是這個房間經過了某種設計,目的是給身體的新主人進行背景故事講解和新手教學。

這是什麼陰間現代化啊?

“我什麼都不怕,我死了,我無所謂。”田穗一邊做著心理建設,一邊以高考閱讀理解的細致度研究了那本手賬。

久保田穗,女,十八,孤兒,自小受鈴木家慈善基金資助,米花大學美術科新生,居住地米花町,無監護人,無密友,無伴侶。

——這設定,確認了!是陰間OL!是新手教學!還默認用戶母語!高級!

“我是久保田穗,我是久保田穗。”她繼續做心理建設。

待辦事項或許就是新手村任務,田穗打起精神,準備試著去完成。

第一條是:完成天花板彩繪。

田穗:“……”

她上輩子除了美術課和你畫我猜之外沒有任何藝術經驗,天花板上漂亮的繪畫讓她望而生畏,總覺得自己一動手就會破壞了這份美麗。

“我是美術科,我是美術科。”她輕輕拍打自己的後腦勺,妄圖從這個新殼子裏拍出點藝術細胞,又繼續去看任務列表。

這份待辦事項就像是那種“人生中不得不去的一百個地方”“人生必做的五十件事”之類的列表,並且還是其中野心比較大的類型,什麼遊玩十個國家、探店百家米其林、攀登一座世界知名的高峰等等,久保田穗想著這或許是一款什麼陰間收集向遊戲,直到她看到了任務列表的最後一條。

“度過無憾的人生。”她把這條任務念出來,心想這遊戲真是有點難為人。

她不留戀上一次的人生,但她沒法說自己無憾,海棠無香紅樓未完,人生又豈止如此。

如今的久保田穗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那種為“無憾人生”感慨的力氣,這是她的第一百次重啟,除了最早那次從窗戶跌落、再醒來後天花板還有留白,每次重啟,都始於她掙紮著完成彩繪那天的晚上九點。

這個時間點,距離留白日剛好一周年。

漫長的時光中她按照任務列表一項一項做過,全世界每個國家都曾經踏足,想方設法品嚐了快八百家米其林,連珠峰都登了頂,就差去當宇航員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才稱得上“無憾的人生”啊!

是要移民火星嗎?!任務列表裏沒有這一條啊!

陰間現代化建設是失敗了吧!這什麼垃圾遊戲連完成度提示都沒有嗎?!退貨!我要退貨啊!

久保田穗抱著頭,對這個不知是否存在的遊戲運營方發出了無聲的咆哮——之所以無聲,是因為某一次她大吼大叫,驚動了隔壁入室行竊的小賊,事後慘遭報複死於非命。

沒錯,前九十九個檔,她每一次的結局都是死於非命——這不就是所謂的閃退嗎?!

垃圾遊戲!

久保田穗咬牙切齒。

“叮”的一聲輕響。

窗外的探照燈熄滅了,久保田穗木然坐起,走到窗前仰望天空。

一道白影從天空掠過,接下來警笛響徹了整條街,一扇扇窗後探出了好奇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