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白,青山頂上是融融碎金般的陽光。
一輛白色大眾行駛在國道上,兩側是綿亙不絕的秦嶺山脈。
路檸偏頭靠在車窗上,脖子上搭個粉色小恐龍的頸枕,身披薄毯揣著小手,睡了兩個小時沒換過姿勢。
“小師妹,別睡了,趕緊醒醒。”
山路九曲十八彎,沈詞安剛拿到駕照,車開得跟船一樣漂浮不定。
路檸眠淺,這會兒聽見他叫自己,意識醒了,眼皮卻沉。
為了作報告,她連熬了兩個大夜。
然而沈詞安誓不罷休。
“前麵就是分水嶺,你幫我拍張照片。”
黎陽壩往返市內數次,這是唯一的一條路,分水嶺這類奇觀早已見怪不怪。
路檸沒睜眼。
“要不然今天的推送沒有首圖了。”
“……嗯。”
那還是推送首圖比較重要。
路檸終於虛軟哼唧一聲,細白食指把眼罩往腦門上推了推。
七月份的熾熱光線猝然躍進眼底,她不自覺蹙眉,眼前昏昏閃過一陣黑紅,好一會兒才能視物。
明黃色的月見草亭亭立在滁澗灘塗邊,路檸腦中自動浮現出一行字——
柳葉菜科月見草屬,別名,夜來香。
沈詞安兩手緊握方向盤,繃直了脊背,視線從三麵後視鏡和前方道路上有條不紊地來回交換,百忙之中抽了絲眼神,遞給悠哉醒神的路檸。
“怎麼回事?把你累成這樣,要不告訴老陳,這作報告的事以後還是讓他自己頂上算了。”
路檸反應遲一拍,慢吞吞地:
“啊?”
沈詞安找了個空位,將車停在路邊。
下車前看她一眼:“別啊了,我去拿相機,你趕緊下車。”
路檸動作輕緩,不太情願地摘下頸枕,掀開毯子打開車門。
外麵的暑氣翻著浪燎過來,路檸即將觸及地麵的腳頓了頓,下一秒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
防曬霜、墨鏡和遮陽傘。
帶上這三樣東西,路檸才堪堪願意下車。
沈詞安順手接過遮陽傘,傘麵撐開,護在路檸頭上,動作順從自然。
沒辦法,誰讓研究所上下就這麼一個小師妹?
這是秦嶺山下,長江水係和黃河水係的分水嶺,研究所公眾號這周的推送主題就是分水嶺周圍的生態環境和特有物種介紹。
刻著“長江水係”和“黃河水係”的兩塊石碑矗立在這,見證滾滾水流隔開南北,來往路過的旅人喜歡停在這,合影留念地理大標誌。
今天的遊客貌似格外多,放眼望去,都是些年輕小姑娘。
路檸找了個寬鬆能下腳的地方,抬起相機,調整鏡頭焦距。
熙攘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句——
“你們說秦戍會不會就在這裏?”
路檸手指微滯,指腹無意識摩挲圓潤的快門鍵。
她勾指往下拉了拉墨鏡,循聲望過去,說話的是兩個女孩。
“想太多了,他的微博照片從來都是庫存,你昨天晚上看見的,說不定是幾個月前的他。”
“說的也是,這地方這麼偏僻,周圍連個像樣的酒店都沒有,他也沒道理在這多待。”
聽到“沒道理在這多待”,路檸淡淡收回了視線。
拍完照片回到車上,沈詞安沒立刻發動車子,反而刷起了手機。
路檸單手支著下巴,在神遊,沒在意他,所以沒有提醒。
過了會兒,沈詞安突然說:
“怪不得今天這有這麼多人,原來是秦戍昨晚在微博發了他和這兩塊石碑的合照,這些女孩都是過來打卡——”
話還沒說完,路檸抽走了她的手機。
“看他微博幹什麼?看路,開車。”
沈詞安看了眼她忽變的臉色,下頜微收,唇線抿直,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
沒計較被搶走手機的事,沈詞安笑了下。
“對,差點兒忘了,你是他黑粉來著,外麵都是他粉絲,三十六計,我帶你走為上。”
沈詞安驅車駛離分水嶺。
手機屏幕沒鎖,還停留在秦戍的微博界麵。
見沈詞安專心開車,路檸悄悄低眸,往屏幕上掃了眼。
照片上是夜景,身材頎長的男人閑閑立在石碑旁,上身一件純白t恤,單隻胳膊往後勾著他的黑色夾克,另隻手隨意垂落,指骨修長冷然。
他帶著黑色口罩,額前碎發散亂搭著,眉骨深邃挺立,鋒芒未斂。
隻是眼神漠然,氣質比之三年前更加成熟清貴,在這山林間,像隻落拓的雄獅。
窗外的景色跑馬燈一樣,一幀幀飛逝而過,四年來,路檸和她的團隊用腳步丈量過這裏許多山峰,一草一木都是她熟悉的專業。
當初和秦戍分手後,她獨自一人來到了遠離燈紅酒綠的黎陽壩,看盡蒼山負雪,明燭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