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往事(1 / 2)

二月二,龍抬頭,角宿初露,見龍在田,陽氣生發。往年到了這一日,長安城總是在晨光熹微的時候就開始下雨,從早到晚地沐浴在煙雨中。

然而,靖安四年的二月初二,太陽已然落山,整個長安城沒有落下一滴雨水。

到了戌時,景象更加奇異,天地昏黃,萬物朦朧,宮牆間竟吹來了一陣摻著黃沙的狂風,空氣中也帶著濃重的土腥味。

狂風呼嘯,暴雨欲來。

太寧宮內,數十名宮人忙亂了一整日,湯藥、血水端進端出,到了戌時三刻,伴著一聲嬰兒的啼哭,樂皇後終於誕下了趙玨的嫡長子。

殿中的血氣還未消散,宮人們喜氣洋洋地恭喜她終於兒女雙全。樂茗虛弱地躺在榻上,伸手撫了一下小皇子柔嫩的臉頰,心下柔軟得如水一般。

這是他們期待已久的孩子,他們早已給他起好了名字——宜霖,但是自她清晨發動至平安誕下皇子,整整一日,趙玨都沒有露麵。

生產本是最費精力的事情,樂茗已然累極,卻執意不肯睡去,她坐起來,強撐著喝下一盅參湯,眼睛望著殿門的方向,輕聲問:“君上還沒來嗎?”

辛芷溫柔地撥開她額角汗濕的發絲,給她擦了擦臉,安慰道:“陛下還在太清宮呢,聽說是遇到了十萬火急的軍政大事,一時脫身不得,娘娘放心,陛下一定會來的。”

樂茗疲憊地閉上眼,心下卻難以平靜。

她與趙玨結縭五載,舉案齊眉,伉儷情深。先前她生產大公主的時候,趙玨在太寧宮守了一天一夜,今日他遲遲不肯露麵,大抵是真的遇到了大事。

可是如今四海升平,能有怎樣的軍機要務,讓他連來太寧宮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她越想越覺得不安。

這一日,太寧宮許多宮人都出去打探消息,大多去了便沒有再回來,零星幾個匆匆回稟,也都囫圇說不出個所以然。

到底出了何事?

緊閉的殿門猛地大張大合,悶雷聲陡然逼近,來人卻不是她等候多時的趙玨。

一個小宮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她一身狼狽,慌亂無比,進門走了幾步便踉蹌地跪伏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娘娘,不好了,現在宮裏都在傳,王爺在淮南興風作浪、起兵謀反,陛下驚怒,派了重兵去鎮壓……樂氏全族,格殺、格殺勿論……眼下,怕是已經到了會稽了……”

她口中的王爺,乃是樂皇後的父親,大魏的開國功臣,當朝唯一的異姓王,權傾天下的淮南王,樂豫。會稽,是淮南王府所在的地方。

樂茗的心跳驟然加速。

殿中原本井井有條的宮人們也慌了起來。

辛芷又驚又怒,反駁道:“不可能!我們樂氏世代忠良,王爺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小宮女依然在哭:“婢子也不相信……如今宮裏都傳遍了,娘娘,咱們該怎麼辦……”

樂茗的指尖在顫抖,聲音如淬了寒冰,沒有一絲溫度:“更衣,去太清宮。”

殿中無人敢攔,幾個宮女忙扶她起身,匆匆地給她換上宮裙,又給她披上厚重的氅衣。

一切整裝待發,樂茗走了兩步,腳步一頓,令人將大公主抱來,與小皇子一起放到榻上。她留戀地看著兩個孩子的睡顏,眼中的溫柔如有實質:“辛圓,你似乎會些拳腳?”

“你要好好照看大公主和大皇子,若我有個三長兩短,你要護著他們,若能僥幸出宮,就去尋謝家,他們總不至於見死不救。”

辛圓淚流滿麵,重重地扣了個頭:“婢子定以性命護二位小殿下周全。”

樂茗點點頭,最後在兩個孩子的眉心親了一口,便轉身快步向外走去。

此刻,這一日的一切不尋常都有了答案。

她在太寧宮掙紮在垂死邊緣,若有人想對淮南王府做些什麼,再不會有比今日更好的時機;若想將樂氏一族連根拔起,再不會有比叛國謀反更好的罪名。

開國大將,異姓藩王,早就惹了許多忌憚。

殿外陰風怒號,雷聲四起。前幾日趙玨剛令人送來的杏樹,還沒來得及開花,便被狂風連根拔起,枝葉和塵土在空中搖搖晃晃地飛舞著。

樂茗帶著視死如歸的決心,準備與樂氏同生共死。

卻沒能走出太寧宮。

宮門口的燈籠被吹得支離破碎,沉重的木門與牆壁碰撞,發出悶悶的響聲。

一位氣勢洶洶的不速之客含笑看著樂茗:“皇後娘娘這是要到哪裏去?”

那是宮中唯一的嬪妃,太後的侄女,王貴嬪。

王貴嬪帶著幾十名禁軍,將中宮重重包圍起來,圍得水泄不通。她趾高氣揚地站在宮門口,手中拎著一紙明黃色的詔書,腳下是太寧宮幾個守門太監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