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璟握住少女的手,生怕嚇著她。
“我沒事的,霜兒。”
他看不見麵紗後女郎的神情由驚慌擔憂瞬間轉為訝異、平靜,疏離冷淡的琉璃眼底漾起星星點點的光。
“隻是一點輕傷。”
他又重複一遍,哪怕膝蓋被馬踏過,早就疼到沒有知覺。
沈靈霜試圖抽過自己的手,但見帳內有外人,隻得忍住心裏的不適。
她頓了頓,“郎君沒事,我就放心了。”
一旁站著的內侍揮了下拂塵,笑吟吟的,“趙左拾遺,您家娘子既然來了,有了人照料,小的也該去給陛下回話了。陛下可還掛懷著您的傷呢!”
趙元璟勉力坐直,“有勞。”
內侍還了禮才走,麵上禮數都做足。
誰能想到呢,聖人明明就冷落了這位左拾遺,讓他在帳外站著一連喝了好幾天的西北風,結果他一被驚馬所傷,就連忙令人將他抬下救治,還派自己時時探問。
君心難測啊,內侍心裏直嘀咕,躬著腰趕緊去稟告傷勢。
沈靈霜見內侍離開,用力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郎君既然無事,還請好好休養。”
幸好不是阿兄。
沈靈霜不禁十分感慨——自己是被前世的事影響了心神。若不然,阿兄與趙元璟身形再相似,以她與這兩人熟稔的程度,也不該認錯。
方才的悲慟簡直像是在提醒她,萬萬不能讓前世的種種悲劇重演。
不止是阿兄。
沈靈霜不由得想到前世驚鴻一瞥裏趙元昭那雙湛然明亮的眸子。前世今生趙元昭幫自己良多,這份恩情她一定要還上。
更何況,若是趙元昭沒出事,趙元璟還能順順當當地坐上太子之位嗎?
她需要知道趙元璟什麼時候會動手,少女低著頭,眼睛越來越亮,唇瓣卻抿得越來越緊。
趙元璟的眼卻漸漸冷了下來。
原本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原本他以為被自己傷透心的妻子並不會來,可她還是來了。在發覺沈靈霜進來的一瞬間,他胸腔裏那顆死寂的心破天荒地怦怦怦跳動起來,他握住失而複得的妻子的手,隻覺得心裏的缺口被補上。
可少女卻隻沉默,用力抽走手。
趙元璟垂在身側的手指痙攣屈起,“靈霜,”他忽而像是變得極為疲憊,“世事變換莫測,誰也不能斷言自己一定能百歲無憂,但這一世,我一定會好好待你。”所以,不要再與他生分。
他想到靜心台的生離死別,從來眼高於頂的眸子裏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希冀的痕跡。
隻有失去過一回,才知道摧折心肝的滋味,他騙得了所有人,終究騙不了自己的心。哪怕從來一次,他還是會為了皇位而娶楚氏,會放棄靈霜,但這一次,他一定會妥善安置好她,不會讓悲劇重演。
趙元璟輕輕撩起沈靈霜的麵紗,見她隻安靜地垂著眼,神色極為冷淡,卻沒有避開。
“霜兒……”他眉眼裏浮起笑,清冷的味道都去了不少。
沈靈霜繃住神情,用力、拚了命地繃住,才克製住自己沒有逃開。
早在前世趙元璟娶了太子妃時,她就已經不習慣他的觸碰。
他大約從來不知道,他迎娶新人,舉國歡慶,洞房花燭的時候,自己卻在偏僻陰冷的靜心台因為動了胎氣腹痛不已,連藥藏局最低等的醫工都請不來。
若不是阿春給看守的侍衛下跪哭求,拿出她們的全部積蓄,而那些人也怕真出了事,胡亂找坊間醫人偷偷開了安胎藥夾帶進宮,她的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沈靈霜的手指分開又握緊。
她終於抬起眼,看向殷殷注目的郎君,又飛快別過臉去。
好半晌兒,才幾不可見地動了動唇。
可那一聲不甘不願、小小聲的“好”,還是傳進了趙元璟耳中。
他的眼眸一刹那亮起。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從此可以忘記夢境裏一遍遍重複的死別生離。
趙元璟緊緊將少女抱入懷中,失而複得的喜悅,得償所願的暢意讓他幾乎說不出來話來。
就這樣吧,他想,便是靈霜將來寧死也不願意讓出太子妃的位置助他得到楚氏一族的傾力相助,他或許也會順了她的意。
畢竟,重生以來自己占盡先機,比前世順遂更多,隻要此行再廢了趙元昭,徹底絕了楚家念想——楚如霜愛慕虛榮,自己許諾未來的後宮高位,她未必不會答應屈居妾位。兩姓聯姻,成的是秦晉之好,誰又會在意其中的係帶怎麼想。
他甚至開始回想前世是在何處尋回的生母遺物——那枚杏花玉佩,那物最是襯她,郎君悄無聲息在懷中人的發間落上一吻。
沈靈霜閉了閉眼,忍住心底升騰的不適與厭惡,眼睫顫抖得厲害,卻不敢讓趙元璟看見。
且忍一忍,她握緊袖中的匕首。
各懷心思的兩人就這麼達成和解,很是過了一陣子平和日子。起碼在沈謙光、阿春等人的眼裏,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