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才落過一陣雨,慈恩寺後山霧氣藹藹,濕漉漉的粉白杏花隨青枝晃動,細碎花瓣灑落,恰好飄到來人烏鴉鴉的發間。
沈靈霜提著食盒,沿濕濘山道往慈恩寺後山走。
少女生得纖細皎白,腰肢盈盈一握,又正是水靈靈嫩蔥一樣的年紀,清麗得像是枝上的粉白杏花,眼角眉梢裏滿是雀躍。
她身旁的婢女卻在不停嘀咕抱怨,“娘子,您都來了這麼多回也不見那落魄書生有什麼表示!沈家如今再不得聖人待見,長安城裏也多的是想娶您做新婦子的好兒郎,何必非要看上他呢?”
見自家娘子不搭理自己,阿春說得更起勁兒了。
“就說您往日最喜歡石榴裙,卻為了他的喜好都收了起來,連新裙子都裁了這麼素淡的色兒!那個趙郎君更過分,當初明明是他自己要來府裏行卷投獻的,卻整日裏對誰都沒個笑臉。郎主接了他的投獻,好心讓他住到府上來,他又故作清高地專門跑到慈恩寺借宿,累得我們要走這麼遠的路。家世不高,心氣倒高!”
沈靈霜左耳進右耳出,聽得煩了,趁換手的功夫裝模作樣地捂捂耳朵,“好阿春,三郎這麼做明明是為了避嫌,我們該尊重他才是。你倒好,從阿兄那聽來這些話後就翻來覆去地說,我的耳朵都要被你磨出繭子了!”
見阿春委屈巴巴地閉嘴,少女掩麵淺笑。
笑過後,沈靈霜抿抿唇,又是好一陣心神不寧,轉過小徑,踏過石階,在看到趙元璟後,一顆心更是跳得飛快。
翠微亭下,郎君一襲青衫落拓,正手持書卷,凝神翻過,若有所感地往這處望來。
隔著氤氳濕冷的山間霧氣,那張常年冷肅的麵孔劍眉星目,鼻挺唇薄,眸色淡如琉璃,寒色凝碧,英俊好看得緊。
四目相對,小娘子瓷白的臉頰漸漸透出蜜桃似的粉。
她快走兩步,才反應過來自己今日穿的是特意換上的新裙子,腳下變得小心翼翼。
今年三月,女帝崩於東都上陽宮,壓製在天下臣民頭頂上數十年的陰霾一朝蕩盡。但沈家與女帝關係匪淺,因此新帝登基後,阿耶立馬就嚴令府中諸人謹小慎微,斷斷不可像從前一樣奢靡張揚。若是弄髒這一身新作的衣裳,隻怕又要被阿娘叨叨。
沈靈霜心裏胡亂想著,待到將親手做好的春餅擺放到郎君麵前,見他對自己的示好沒有排斥,才終於鼓足勇氣,聲如蚊呐。
“郎君……”
她對麵的那人這才放下書卷側過臉看她,似在認真傾聽。
沈靈霜捏了捏手指,小心飛快瞥他一眼,低垂如雲的倭墮髻上,鎏金八寶的步搖也隨著心緒緊張微晃。
但想到出自他手筆的那封言詞懇切的信,她輕咬了下唇瓣,麵紅耳赤,充滿希冀地輕聲擠出一句。
“趙郎君……你信裏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來沈府……來沈府求娶我嗎?”
少女大膽又害羞,低著頭,素粉衣襟露出的一截後頸沁得紅透,話說的磕磕絆絆,心口砰砰直跳,餘光都不知該往哪瞟。
她絞著手指等對方的回答。下一刻,衣衫窸窣聲響起。
小娘子緊張地放慢呼吸,目光所及之處,對方竹青的衣擺卻是不進反退,倏地逃離她的視野。
沈靈霜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抬頭就見男子毫不猶豫地大步離去,方才還鎮靜自若的冷峻麵孔上漾起說不出的飛揚意氣。
山道上,頎長挺拔的身影迎去的方向,有人狂奔而來,大喊大叫。
那道被她珍之重之的身影毫無留戀地越走越遠,轉瞬消散在雨過山間的鬱鬱霧氣裏。
少女一下慌了神,連忙追出亭外,向虛空裏伸出手去,卻抓不著郎君的半片衣角。
鋪天蓋地的悲慟如同冷濕山霧,攝住她,巨大眩暈感頃刻襲卷,淹沒意識。
夢境之外,東宮的偏僻宮室裏,女郎驀然驚醒,直愣愣地盯著帳頂,好半晌兒,眸子裏才有了焦距。
“殿下,又做噩夢了?”
阿春端著燭火走近床幃,滿臉關切。
昏黃燭光搖曳不定,籠罩著格外簡陋的宮室。
這是東宮裏最偏僻的高台,名喚靜心。顧名思義,隻有犯了錯,被打入冷宮的太子嬪妾才會被送到這處靜心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