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韶從小就喜歡表,能摸一摸都是好的。
沈思博有一塊大羅馬,三百來塊錢買的,永韶聽人講是家屬院裏數得著的好表。
每日沈思博一回家,永韶就奔過去叫爸爸,完了就賴在他身邊,不摩挲十來分鍾手表,不得盡興。
沈思博見他這樣子,就讓他在睡覺這段時間保管手表。永韶夜夜睡前,都要把玩一會兒手表,然後放在床頭,聽著滴滴答答的走鍾聲入睡,醒來再還給沈思博。
這樣快樂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七五年的大年初一。永韶一覺起來,發現手表不見了。
事情要從七四年的臘八節說起。那天,一家人喝了臘八粥,都窩在爐子麵前不願意動。許清如就講碗結痂了不好洗,讓永舒去把碗洗了。
永舒不答應,因為那天不該她值日,家務活計該歸老大。
許清如就罵她吃喝玩樂比誰都行,但凡叫她做一點子事就叫不動。
這話永舒更不答應。她是個較真的人,該她做的事,從來都完成得一絲不苟。
姐妹們掃地,從來都是掃一掃,拖一拖就好。永舒掃地,先掃一遍,拖一遍,再掃一遍,拖一遍。
姐妹們洗碗,都是洗兩遍,永舒先冷水衝一遍,再用熱水洗一遍,完了用冷水衝一遍,再往熱水泡一遍。
姐妹們洗衣服,都是內衣外衣一頓搓,洗了過一遍水就晾起來。永舒內衣用手搓洗,外衣才放搓衣板上搓,領子袖口的地方還要用手搓一遍,洗好了最少過兩遍水。
永舒雖是個不肯吃虧的人,卻也不是個偷懶的人。
許清如這般冤枉人,永舒又是委屈又是窩火,氣道:“你愛叫誰洗誰洗,反正別叫我!你舍不得叫大女兒洗,也別叫我洗。你又不是隻生了我一個,永熙和永韶不是人麼?他們洗不得?”
永韶仗著爸媽都在跟前,撇嘴道:“我是男孩子,才不要洗碗!”
“你男孩子,你了不得喲!有本事別從女人肚子裏出來,有本事別吃女人做的飯,有本事別穿女人做的衣裳。你有這本事嗎?你要沒本事,從今兒開始排值日。”永舒一邊說一邊逼近。
永韶一害怕,發力一推道:“我不要!你真討厭!”
“長本事了,還敢推我!”說著,永舒一腳踢過去。
沈思博見了,一把拉開兒子,反手狠狠甩了永舒一巴掌,罵道:“這個臭女表子,沒一點相讓!”
永舒被甩得摔倒,碰倒了煤球爐子,棉衣燙壞了,頭發也燒焦了,嘴角滲著血,好不淒慘。一屋子人,沒一個來拉她的,永舒自個兒爬起來,跑到屋子外頭去,越跑眼睛越是酸脹,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她雖和母親諸多口角,也挨過不少揍,卻從沒挨過父親的打。平日裏,永舒和許清如鬧起來,沈思博總是來勸和,有時還會說許清如兩句。
她一直傻傻地以為,父親待她雖不親近,心裏頭卻是有她。
永舒從更沒想到,父親頭一次動粗,打得那個人是她;更沒想到,聽父親第一次說髒話,罵的那個人卻是她。
言語如刀,比那一巴掌還痛!
她想,原來在父親心裏,永韶是這樣寶貝!要是他的寶貝,弄丟了他的另一樣寶貝,會如何?
出於一種報複心理,永舒特地選了大年初一這天,淩晨兩點起床,偷了手表,扔進了公廁。
永韶一覺醒來,發現手表不見了,嚎得驚天動地,一嚎就嚎了兩個多小時。後來,沈思博拿回一塊一模一樣的表,說是自己落在外頭了,沒丟,才哄好了永韶。
不過,從那一日開始,永韶再不敢替父親保管手表了。也是從那一日開始,永舒明白,永韶才是沈思博的真寶貝!
從那以後,永舒更不想待在這個家裏。初中畢業,她考上了高中,卻選擇了上山下鄉,就是想早一點離家。
永舒在鄉下鍛煉兩年,平和了許多,又對永韶有所歉疚,便不像小時那般動輒打罵,見他像個嬌嬌少爺,也隻是盯上兩眼,如今送他隻表,也算了了舊事。
她的這一番心思,永韶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至今還以為大羅馬沒丟,隻覺著二姐凶也凶,其實心挺好的。
他把錢和票拿給許清如看,眼睛亮晶晶的,笑道:“二姐沒罵我,一進門就給我這個。她原先就打算給我買的,就等我錄取通知書下來。”
“她今兒怎麼這麼痛快?”許清如得知此事,壓根沒往多年前的舊案上想。
事實上,當年事情一出,夫妻倆就斷定是老二做下的。許清如當時真是氣極了,連連罵自己刮痢疾刮血刮下這麼個東西!她那會子,真想把老二摁水裏浸死得了,還是沈思博勸解開來。
一來,當時已經有人來家裏拜年,鬧開了叫人家心裏不痛快;二來,捉賊捉贓,沒拿到賊贓鬧開反而沒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