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鬼門(1 / 2)

推開窗的時候,尚書府的整個湖麵都被火光映紅了,遠近都是仆從在奔走。

地動山搖間,趙冉冉腦子一懵。

不是說叛軍已經散了,這怎麼就攻到京城來了!

手忙腳亂得披衣穿戴,掠過銅鏡瞥見右頰那深褐色胎痕時,想起今早本該見表兄的,她本能得抓過塊鮫綃,胡亂得朝臉上帶了。

出了暖閣,一輩子沒曆過戰亂的趙冉冉徹底呆立在了原地。

院子裏一片狼藉,留著仆從們逃亡前踢破砸爛的字畫玉器,連屋子裏的箱籠都被拖了出來,質地華貴的春衫冬襖散落著,在遠處的火光裏零落可笑。

怎會如此?!

今日本該是她等表兄來下聘的日子啊!

腳步淩亂,她一邊隨手綰發,一邊順著生活了19年的連廊曲巷穿行。

飛簷鬥拱,天邊的星子還遙遙掛著,一顆碩大的火球淩空呼嘯而過,越過尚書府,朝城北的皇城呼嘯而去。

驚慌失措中,除了偶有幾個還在搶掠的仆人,爹娘、庶妹月儀、四個姨娘,都不知去了何處。

她本就是尚書府的隱形人,這時候從人四散奔逃,更沒有人來理會她。

驚慌中,一個老婆子抱著孫兒闖過來,拉著她的手急道:“大小姐啊,您怎麼還在這處啊?!東安門就要守不住了。”

她忙攙了把婆子,一齊朝西角門奔去,放高了聲調問:“嬤嬤,可有見著我爹娘和妹妹?”

養在深閨的金枝玉葉,又是個中氣弱的,喧天的炮火聲裏,她的聲音幾乎弱不可辨。

那婆子老邁,支著耳朵大聲‘啊’了兩次,拍了把大腿高喝道:“老爺夫人一個時辰前就讓桂校尉接走了,這會兒子怕是都出了城了!”

趙冉冉耳朵裏嗡得一聲,腳步都慢了下來。

“大小姐,您緊跟著老奴,出了府咱往西……”

老婆子沒說完,手裏多了支頗重的金釵,原本牽著的人卻是掙脫了。她急得要去拉扯,卻見自家小姐擺擺手,頭也不回地朝北邊去了。

趙冉冉跑的急,腳下也隻是穿著絲綢納得睡鞋,足下已然被庭院裏的碎石磨得生疼,可她一雙眸子浸著薄霧,鮫綃下麵容堅定。

十九年,她喚了庶母桂氏十九年母親。

幾萬兩的陪嫁也都願讓與妹妹了。

不過就是不聽話了一回。

庶母竟然就能在這樣的生死關頭拋下她。

執拗得揮去淚水,趙冉冉提裙快步朝著北麵大湖的水榭奔去。

隻要一想到表兄俞九塵,那個光風霽月疏朗清瞿的男子,荒蕪酸澀了十九年的心,尤如複生一般,才能再次覺出溫熱血脈的流動。

庶母關了她這些年,推辭她的婚事,可表兄依然無所顧忌地待她好。

東北邊的高樓火光更甚了,跑著跑著,趙冉冉倏然涕泣著輕笑了下。

這座府邸本是用她生母陪嫁置辦的,卻算不得她的家。磋磨摧折困壓十九載,簷牙鬥拱密網般捆縛著她,如此毀了,又留戀什麼?

表兄說了卯初於水榭相會的,她可以同他一道回江南,從此海闊天空。

等她沿著大湖浮橋,奔至水榭時,城外猛烈的攻勢似是歇了下來。

天幕熹微,趙冉冉瑟縮著身子立在屏門邊,三月的晨霧涼冷中混雜著硝煙血腥,她癡癡得望著浮橋,不斷地通過天色估算時辰。

一直等到卯正時分,外頭靜悄悄的,她周身冷得麻木,心頭猜忌雜念頻生。

俞九塵是新科二甲的進士,因等著吏部錄名放缺,就住在尚書府隔壁的驛所裏。兩處距離極近,正因著這個,趙冉冉才堅信他會來赴約。

這世上男子皆厭她嗤她,就連那些稍有姿色的丫鬟,私下裏也會拿她容貌取笑,唯有承澤哥哥不會,俞九塵同她一樣,最是本性良善敦厚,儒雅俊逸,才情人品皆是萬中無一的……

往事若流水,想起這個男人,她眉尖心眼裏皆是溫情,左眼尾一點紅痣,殷紅如血。

“就是她!弟兄們,皇城就要破了,咱們抓了反賊桂襄的甥女祭旗去!”浮橋外赫然出現幾個執刀的羽林衛,身上的猛獸武服殘破染血。

領頭的那個一把拽住趙冉冉的時候,她一眼就認出了,此人是庶妹趙月儀的追求者,忙忍痛解釋:“母親他們隻是出城避禍,我、我是尚書府嫡女,並非……”

話音未落,那人一個巴掌打得她撞在廊柱上,像看一隻死狗一般眼神輕蔑:“帶走!”

趙冉冉被他們半拖半扛得朝府外拉去,暈眩駭然間,耳邊聽得這幾人交談。

“趙二小姐貌美,她卻臉上胎記鬼畫符的。”

“噫,尚書府裏的丫鬟,都不該長成這樣,嘖。”

長街十裏,人群皆朝南邊奔湧,越朝北走,人跡便愈發稀寥。幾個訓練有素的羽林衛步子頗大,趙冉冉跟不上,一頭栽倒地上,就成了兩個男人拉著她胳膊,麻袋一樣拖行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