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
背山。粉色野山櫻下的這個女子,封嶽道人怕她是個女鬼,育蝶人方傑所見是隻熒光蝴蝶。台灣來的方傑透過樹叢,還看見了封嶽在這裏上演的全武行。
過段時間,方傑跟隨封嶽來到一處名叫四座墓的城中島嶼。
三月末的春陽有點曬人,需要軟軟的柳絲來遮擋一下,80歲的老嫗白嬸坐在門外柳蔭下擇菜。客來了自是歡喜,朝走在前麵的道士笑道:“哦也,你還這麼瘦?官清司吏瘦,神靈廟祝肥呀!”白嬸沒正經念過書,但口中成語、戲曲語言起摞摞。封嶽一貫要防她的揶揄,腹中也準備得有,先稍遠停下打了個稽首,然後甩著寬袖邊走邊道:“馬行無力皆因瘦,人不風流隻為貧嘛!”
白嬸的長子楊影聞聲從屋裏走出,笑著看了不認識的後生一眼,對封嶽道:“子都,你仙風道骨,你都不風流還有哪個風流?”子都是封嶽知青年代做詩的號,現隻有最熟的人才這樣叫他。
對楊影的調侃,子都沒空還嘴,指著走上前來的方傑向母子倆做了介紹。方傑從走近看清老人,心中就油然升起一種自信,他待子都說完,就走到小桌邊,輕聲軟語地先問候了一聲婆婆,並跟楊影招呼過了,接著道:“驚動老人家,請問,您聽說過‘白芷’這名字嗎?她的年歲跟你差不多吔。”
白嬸名叫白雙,少女時是風塵中人,後來嫁給一個做地質調查途中染疾,誤打誤撞當了縣長的地質學者。這她本人不避諱,況運動一個接一個來,也避諱不了。子都初識白嬸她已人到中年,然風韻猶存,意趣超常,子都就想:“秦淮八豔”中的女子如董小宛啦、李香君啦也不過如此吧?白嬸老了之後,皮膚再好,臉上亦有風霜侵蝕的細紋。有次楊影當著媽的麵問子都,看我媽臉上的皺紋,像不像銀線繡出的荷花牡丹?白嬸正納鞋底,順手一鞋底打在楊影腦殼上。
子都當時便加以注目,果見白嬸老了還是嫩白如雪的臉上隱隱有朵荷花,又像朵牡丹,總之好看,憑你怎麼去想。她人就像坐著的蓮花觀音。
白嬸此生經曆的大變故一隻手數不完,料天空忽傳炸雷也色不變。不料此時卻驚一下,擺在小桌上的右手差點把筲箕碰翻了,問方傑:“咦,你從哪裏翻出的、這個名字?”
小吃一驚的後生看子都一眼。子都說聲:“照片!”
白嬸接過方傑遞來的照片一看,嘴角就抖起來了:“背時的白芷,不是你是哪個?兩歲就分開的,我認都認不得你,我一看就是你!還說今生今世不見麵,你咋又鑽出來了?”說到後頭眼圈紅了,將空著這隻左手的指關節曲起來,揩了揩眼角。
楊影蹲著握著媽的手看照片,對方傑道:“這張照片二十多歲,跟我媽一個樣子。她還在不在?”方傑道:“遺憾我從沒有見過她。這張照片,是她在一個叫北碚的地方照的。”
“你到大陸來找她的?她是你……”
“不好意思,我是來找蝴蝶的。噢,白芷婆婆跟我們家的關係,我等問清楚了,再來回你們話。”
“哦,這裏好多蝴蝶!”他四顧說。
四座墓地名據說取自漢代,墓主之名和島上有墓無墓就不去考證它了。長約百米、寬幾十米的地方被類同小河的灌溉渠水環繞,成個島嶼,島上住有十來戶人。四座墓過去在城外,周圍田野。城市擴展,因地名曆史悠久,兼之環繞它的又是古代名渠,劃為保護地,不管周圍怎樣發展,這裏舊貌依然。島子樹木成蔭,水邊全是青草野花。
方傑甚至都沒有坐下,朝大家一笑,就跑向渠邊去了。
楊影去提幾張竹椅出來,將矮桌上媽剝的菜渣抹了,泡幾杯茶。
白嬸五個子女,老大老幺是女兒,中間三個是兒子。隻有幺兒白駒和幺女楊媛是親生的。大哥楊影是工人,受兩個知青弟弟楊靈和白駒的牽連關了十多年,出來後盡管廠裏公開平了反,還補發了幾千塊工資,卻一直是個光棍,跟老媽住在一起。楊靈和白駒當年一個秀才,一個武舉,都所謂“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兩個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