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小時候,媽媽總是會在周末帶她回敦煌的路上,帶她去一次肯德基,那時候,肯德基還沒有全麵普及整個中國。
小鎮上第一次出現賣漢堡的快消式西餐店,有個很豔俗的名字,“水晶宮”。
在那些媽媽沒有帶她回敦煌,而她又想吃漢堡的日子裏,她總鬧著外婆去給她買漢堡。
隔輩疼得厲害,外婆每次買回來的漢堡,自己吃著兩片幹巴巴沒滋味的麵包,池雨吃著中間的炸肉餅。
那天她鬧著不好好吃飯,又要去吃漢堡。外婆多買了幾份回來,帶著她敲響了樓上的門。
門開了,一雙渾濁的眼,滿屋難聞的老人氣味。
喜婆婆的一雙兒女都在各自的城市打拚,都忙,唯一能盡心的途徑就是找了個護工,但雇主都遠在天邊,給再多錢,護工能有多上心。
“池雨,拿個堡堡給婆婆吃。”
小姑娘眼睛烏溜溜的,紮了饅頭小辮子,應是人見人喜歡的模樣。
她們這個年紀的女人,有幾個看見乖巧的小輩不愛的,但一向沒有攻擊性的喜婆婆,在手即將觸及到池雨掌心的漢堡那一刻,伸手狠狠推了池雨一把。
在外婆的驚叫聲中,喜婆婆被護工又攔進了屋,池雨命大,擦破了掌心的皮,磕壞了額頭,幸好外公即使回來,帶著她去了醫院。
你和一個瘋子計較再多,她也無法回應你。
所有人隻當這是一個意外,她們不曉得其中淵源,隻勸外婆沒有必要對一個瘋了的女人表達出什麼善意,人那是控製不住自己手腳的,哪曉得她什麼時候發病,又來禍害誰?
外婆也隻以為是怪自己倒黴,以為是恰好撞上了對方發病的時候。
直到她照常騎著自行車接小池雨下學堂,再次偶遇在護工陪護下出門遛彎的喜婆婆。
她渾濁的眼珠盯著因為小隻能坐在車筐裏的池雨,小姑娘瑟縮著不敢直麵看她,那天之後,家裏挨個叮囑她,以後看到喜婆婆就離著遠些,不去觸她的黴頭。
外婆加快了騎車的速度,在經過她時,二人都聽到她嘴裏含糊不清地在嘟囔什麼。
下一秒,喜婆婆像是失了神智般不顧危險衝到前頭搶人,力氣之大,兩個人都差點沒能攔住她,被爭奪的池雨嚇得大哭,引來了鄰居幫忙,這才脫身出來。
而這也讓外婆聽清了她嘴裏的呢喃,她說的是:走,走…
當天外婆家裏,氣壓低沉,外婆抱著池雨一邊落淚一邊數落外公當年的財迷心竅,同時二人又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喜婆婆還存著一絲神智,因為當年的事記恨上他們家,首當其衝的是報複她和外公才對,何必忍氣吞聲二十年,對一個小輩發狠?
外公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伸手來摸池雨的頭。
小姑娘嫌棄他手上的煙味,偏頭躲到外婆懷裏。
“把這孩子送走吧。”他說。
池雨的記憶裏,第二天,媽媽就向單位請了假,帶著她回了敦煌。
往後這麼多年,外婆來敦煌小住過,她也時常隨父母來天水看望,卻隻見過喜婆婆一次。
在外公的葬禮上,外婆歎息著幫著攙扶她,遞給她茶水,“雖然不知道你是真瘋還是假瘋,這麼多年了,知道當年這件事的就剩你我兩個可憐的女人了,你要是真恨,再恨,他也死了。”
喜婆婆接過茶水嘿嘿笑著,像個真正的瘋子。
“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讓你們見笑了。”外婆聲音裏都帶點梗咽,她掙開池雨的手,抹了抹眼角。
無人能體會她此刻的複雜心情,這滴眼淚,到底是為這世上獨自一人清醒地背負這秘密,如今終於有機會吐露出來而流,還是感歎物是人非,韶華如夢一場?
一時間,隻有廚房裏沒擰緊的水龍頭發出“滴滴”的漏水聲。
外婆不忍在小輩麵前失態,笑了笑又鑽進廚房收拾去了,池雨剛想跟過去,被霍彥按下來,衝著她搖了搖頭。
兩個男人置身故事之外,比池雨更冷靜。
二人難得地統一戰線,他們認為喜婆婆身上有秘密。
程瑋道:“剛剛有一點疑問外婆已經點破了,喜婆婆的所作所為毫無前兆,更像是一場突然爆發的偶然發病,但和偶然發瘋的機率違悖,她的目標,從始至終隻有你。”
霍彥點點頭,“的確,若是為了報複,瘋了這麼多年。所有人都當她是個瘋子沒有對她設防,她有的是機會對你外公下手,假設她是處心積慮,哪個處心積慮的人會這麼浪費自己的機會?”
三人揉揉眉頭,他們幾個連見過喜婆婆都不曾,唯一見過幾次的池雨又實在稱不上和此人打過交道。
明明知道突破點在她身上,懷抱著一肚子的疑問,偏偏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