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問安緩緩放下茶盞,身子跟沒骨頭一樣撐在桌麵上,斜睨著她,嗤笑一聲:
“嗬,這諢話你聽誰說得,我找他去。”
沈相宜,“……”
你他娘的裴二做個人吧。
她不能和他這麼虛以委蛇下去,吃虧的總是她。
她幹脆坐直身子,一臉正氣道:
“大人,我看那押送下山的流民中,有許多被匪寇擄來的女子,若是一股腦的把她們送給壽州官府處理,怕是她們也就沒什麼活頭了。”
裴二沒說話,抬手量水倒進硯台,看著那水被墨色染黑,濃稠的化開成一圈漣漪,
“這都是陳年舊例,這些女子數量不小,不交給地方官府也無處安置,反而影響治安安定。”
“誰說無處安置,大人就讓她們跟著咱們去壽州城賑災發糧,剛好,她們別的不會,在義所裏做飯燒火總是會的啊。誠知汲善,這不,這不……也是為大人落了個好名聲著想。”
裴問安聽到這兒,抬起眼,給眉飛色舞的沈相宜潑了盆涼水:
“誠知汲善?這話有意思了,有能力才叫善,沒能力那叫裝菩薩,姑娘是哪個呢?”
沈相宜一頓,望著窗外延綿山色,悶悶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如果這世道救人就是菩薩,那我寧願多些菩薩更好。”
起碼能少一個小桃這樣家破人亡,背井離鄉的人。
裴二聽到這話,沒再說話,車內靜了下來,過了半晌,他坐直身子,敲了兩下案麵,從腰間解下個牌子扔到她懷裏。
“出去了別再進來。”
沈相宜慌忙接住一看,是一塊銅腰牌。
她都以為這事不成了,沒想到裴二竟然同意了,她大喜過望,趕忙把那腰牌揣在懷裏,再把桌子上的碗碟收起來,抱著匣子往車下走。
“多謝大人,大人放心,我絕不會再來打擾大人辦公。”
掀開簾子前,沈相宜覺得這麼走有點太莽撞了,畢竟裴二還容她求了情,她是不是該感謝下裴二,於是她一轉身,躬腰麻溜地說了一串感謝詞:
“大人千秋萬載,功德無量,風範永存。”
裴二猝不及防地聽到這話,滿墨的筆鋒不穩,一團黑漆漆的墨在紙上洇開。
再抬起頭,車門邊一陣風過,空蕩蕩的,始作俑者早已經拍拍屁股走人了,哪還有半點身影。
沈相宜從裴二車裏出來,走到車隊後麵。
那些女子被聚攏到一處,有老有少,一個個神色萎靡,身材幹瘦,早春裏衣著襤褸,四肢凍得青紫,就連哭聲都壓得低低的,成片的回蕩在山野。
“各位,先別哭了,等等再哭,誒,小妹,你別扒拉我衣服,誒,大姐,你先別嚎了。”
沈相宜嘴動了幾下,並沒有幾人聽她的話。
反而因看到有人來,裏頭烏壓壓一片,哭得更凶了,天地都感到一片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