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寒冬,那夜下了場大雪,她宮牆處的一樹紅梅,卻在風中凜冽盛放,向離記得很清楚。
殿前沒有守門宮人,推門入內殿,繚繞煙霧混著清苦的草藥氣味,鑽入她的鼻息。
殿內與往日不同,沒有宮人和醫者在場,隻有一個老嬤嬤侍立在旁,褐色紗帳掩在榻前,隻依稀瞧得見床上,躺著一人。
見她進來,老嬤嬤側身拉開一側紗簾,掛置在床勾上。
“可…見過聖上了?”
希氏閉目平躺在床上,胸口隨著話語上下浮動明顯,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探不出喜怒,可病身還是難掩吃力之感。
“聖上近幾日在與朝臣商議登基大典,還未曾見過。”
希氏沉默片刻,向離還跪著。
希氏神情有些疲態,自顧又說起,“驃騎大將軍在倒馬關與夜涼大軍一戰,被珵王刺中了左胸,負了重傷,你可知曉?”
先帝崩殂,永安國曆經奪嫡之亂,朝綱不穩,夜涼趁亂突發奇襲,倒馬關軍情危急,聖上派遣了她父親去防衛戍邊。
父親怎麼可能受了傷?
那日高牆之上,向離眸子閃過那抹身猩紅披風,威嚴決絕的背影,她心一驚,更是猶意不解。
“臣妾不知。”
今日承乾殿送來了最新戰報,其中並未提及父親受傷一事,向離雖沒見到蕭承景,但戰事的最新消息,即使他再忙也叫抄錄了一份,送到她的宮中。
希氏眉頭一挑,略帶些無奈,“罷了,既如此,你去吧。”
向離恭聲答應後,抬頭望了眼,病榻上的人。
希氏是那時突發重疾的?
先帝在遊離之時,她在龍榻前拖著病體守了兩天一夜。先帝薨逝時,她當下昏厥,看著情況險些就跟著一起去了。
向離不太確定,因她早有頑疾,入王府後希氏就不與她親近和睦,也談不上婆媳之間的為難。
向離正要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靜寂的夜。躺在病榻上的希氏,卻用手強撐起身子仰起頭,說了一句驚人的話。
“這一切,皆是因你而起。”
“什麼?是為了我?”
向離蹙眉不解。
希氏歪頭,幽深的眸子盯著她,“你可還記得珵王。”
珵王?
珵王蕭承煥,夜涼和親公主的遺腹子。
夜涼公主因叛亂被殺,可先帝仁厚,禍不及幼子,赦免其死罪,賜封地—雍州,號珵王。至十四歲那年便被先帝趕至封地,在封地閉門不出,鮮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
雍州與永安都城遠隔萬裏,向離從未見過他,為何是為了她?
先帝薨逝時,珵王大宴雍州全城,絲竹聲樂,歌舞生平,縱情享樂三天三夜。
城中有人以慰先帝之靈,不願遵守,他隨手一揮,橫屍三千。坊間人人自危,都稱他不遵禮法,罔顧人倫。
他不是常人,何人能知曉其中緣由?
為了她,邊關戰爭竟是這個緣由嗎?怪不得,幾次去承乾殿見蕭承景,有時在殿外臣子都向她投去了異樣的目光。
最後,希太後沒有為難她,給了她兩個選擇。
一是自戕,二是…
然而,她清楚,她沒有選擇。
毒酒一飲而盡,她美眸是合上的,可倒下的身姿卻是向著承乾殿的。
成和三年,新帝登基前一日,太子妃暴斃。
太子妃的外家,向將軍府也慘遭橫禍。竟被逃竄叛軍滅了滿門,無一活口,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翌日,飄飛白雪將汙穢盡數掩蓋。
新帝手捧鳳冠登基,頒布聖旨,追封先太子妃為德馨皇後,先太子妃之父,向元衡為威忠候,世代襲爵。
坊間人人盡知,這一道虛妄無實的旨意,不過是給皇家的涼薄無情再添一筆,曆朝曆代都是如此。
是夜,雪下的與那夜一般大。
瘦削的男子單衣獨坐台階,懷抱著鋥亮的鳳冠,凝眸望著牆角的紅梅,嘴角帶著釋然的淺笑。
離兒,我終於來見你了。
成和十三年,武堇帝卒。
他在位十年,未曾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