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是許都的鬧市。青石斜街連著馬道,兩旁的酒肆店鋪門庭若市,小販當街叫賣,熱鬧非凡。
曹府的朱車停在路邊,曹丕正在店裏付賬,幾吊錢出手,換了滿滿一袋小食,有梅幹、梨餅、藕花圓子。“都是央喜歡的,你不挑幾個?”他問劉淵。
劉淵不屑:“我不高興吃。都是江東的吃食,來年回去有的是。”
“你在許都作質,如何回江東?”曹丕隨口嗆她道。
劉淵剜他一眼:“你少胡說,伯符哥哥才不會把我押作質子。”
“也對,你又不姓孫,製不住孫伯符。”曹丕又逗她道,話才出口就開始恨自己刻薄。天子送她來曹府,難道不是把她押給父親作質?她和天子不是一母同胞,自然看得不重。她真可憐,孫伯符把她送進漢宮,漢宮把她送來曹府。
“懶得理你。”劉淵心不在焉地說道,眼瞟著別處,忽然跳出門去,站在路邊左盼右顧的,惹得曹丕跟去問她:“又想劫誰?”
“方才瞧見熟人,出來望一眼,看錯了。”劉淵笑笑。
曹丕睨下一眼,她到許都不過數月,皆在曹府,哪有什麼熟人,這話也虧她說得出。
劉淵心不在焉地登上車,不時撩起簾子張望幾眼。方才她確實瞧見熟人了,那花白的鬢角,胖乎乎的身子,腳上細軟的步子,她不會認錯,那是皇帝身邊的老常侍。
王離出宮已有半個時辰,按理該回宮了,卻到南城買了一壺上好的曲阿陳釀,急匆匆地向東行去。城東多是民居,商賈農戶雜居於此,因著地皮便宜,也有些屬官小吏在此居住。王離拐進第三條巷子,些微等了一會兒,確定身後無人,這才向裏走去,扣了巷尾的一扇便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老媽子探出半張臉來:“何事?”
王離摸出絹帕,擦了擦額角的汗漬:“郎君可在?”
老媽子認得王離,答說出門飲酒了,將他引到茶室,烹了些茶端來。王離含了口茶潤嗓,又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取下紗帽,將額發鬢角收拾妥帖。
幾案上一盞殘酒,一局殘棋。王離這才定下心來,是在許都,萬幸萬幸。
王離在茶室候了許久,腿腳有些疲乏,起身走了兩步,聽得窗外咕咕的鳥鳴,抬手掀開簾子,是隻鵓鴿。王離早年在雒宮花鳥房待過,見這鴿子羽色鮮亮,不覺有些動容,伸手想去摸它。鴿子騰地飛了起來,庭中響起輕快的腳步聲。
“王常侍,別來無恙。”來者聲線朗朗,快意中透著些散漫。
王離來不及整理衣襟,連忙作揖:“郎君。”他把頭低得很深,隻能看到自己的鞋尖,還有衣袖前的青衫一角。
“屋裏說。許久不見,同我共飲幾杯。”
“諾。為郎君帶了一壺曲阿陳釀。”王離說道,跟在他身後回到了茶室,抬手撫平方才坐亂當衣襟,端端坐著。
案上一盞絹燈,將茶水照得澄黃,光影落在對席的一張側臉上。
他的眉目修長,眸色清淺,兩腮青青看不出年歲,說年方弱冠也過得去,說是而立之年也不會有人懷疑。他看著案上的一幅帛書,忽然抬起眸子:“我是司空府屬官,受命於曹公。這密詔要誅滅曹氏,常侍拿來給我,是把你的主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