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支曆,小滿後十五日,鬥指丙,為芒種,五月節。
和風吹綠野,梅雨灑芳田。
諺語道:“黃梅天,十八變,”不假,方才還是晴日豔豔,這會便下起了雨。
窗檻外,鳥語漸稀。
林嬤嬤說,善鳴之鳥,一類是伯勞鳥,一類是反舌鳥,伯勞鳥因陰氣起而啼鳴,反舌鳥因陰氣起而收聲,隨著霧氣騰起,連雨綿綿,反舌鳥的叫聲愈來愈少,院落愈發靜寂。
竹喧收了衣裳,兀自歎息,不知何時衣服才能晾幹;蓮動坐在台階上看著院內的細雨,琢磨著該攢些槐花了。
風鼓動著阮深手裏的書頁,纏綿著墨跡噴香的文字。
而自打書肆一見,就沒了後續。
雨打風吹,落葉蕩漾著心思。
奈何淨是些陰雨天,路麵濕滑,加上小孩子在外總是不安分,季氏看得緊,阮深一連幾日都沒得機會出府。
每日晨起先去給祖父請安,再去父母親那裏坐一會,偶爾與阮蔓一道玩耍,經常性跟阮最吵吵嘴,無人時便自己一人呆在屋裏看書。
再過幾日,教書的先生便到了,自己的閑暇時間就少了。
外麵正下著雨,有小廝來報,說是晉元王府和季侯府的兩位小公子來了。
許遙和與季徐行?
阮深收起書往外院去,站在屋簷下遠望,就瞧見了這兩人踏著淺淺的積水朝這邊走來,每一步落下都形成陣陣旋渦,身後皆跟著隨從瞻前顧後地打著傘。
說起季徐行這位表哥,阮深緘默。
阮深是有些怕季徐行的。
自己的這位表哥是侯府的獨苗,偏生性子不討人喜歡,不愛與人說話就罷了,長大後性情愈發古怪,前世每每見阮深打扮的如同人間富貴花,總是一臉不屑。
上輩子阮深是想過去討好這位表哥的。覺得比起阮最季徐行更要厲害,可季徐行麵對自己的示好總是冷冷的。
就這樣一直示好一直吃閉門羹,加上阮深也是個頗受同齡人追捧的小姑娘,見狀再也不肯找季徐行玩耍。
可偏偏季徐行與許遙和玩到了一處,明明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瑤瑤,表哥。”阮深開口喚道。
“深深,我好想你!”許遙和一上來就表達自己的激動之情,小手揮來揮去地打招呼。
季徐行‘嗯’了一聲,亦算是打過招呼。
許遙和接著道:“今日先生家中有事,放我們早下學,我與徐行出了書院便一同在外麵玩,誰料竟下起了雨,想想離著你家近,外乎我們又不想回家,便來尋你玩了。”
“如許,”阮深頷首,“那咱們去小亭坐坐罷,我屋裏還有些糕點可以拿過去一起吃。”
“好呀好呀。”許遙和拍手讚同,季徐行沒有答話,但還是跟上了。
三人圍坐在小亭的圓凳上,竹喧自長廊走來,端來了糕點擺在石桌中央。
許遙和拿起一個,摘了外麵包裹的蓮葉就要吃,口齒不清道:“深深,聽聞我爹道你也要學書識字了,且還是出了名駭人的馮令先生,你可要仔細,聽說這位先生笞打學生可狠了。”
聽到馮令兩個字,季徐行一頓,麵露不自然,顯然馮令的威名在孩子中已經遠揚了。
阮深不可思議極了,怎麼會是馮令先生?
前世自己的啟蒙老師根本不是馮令先生,而是馮令論道上的對頭嚴譜,且這兩人是出了名的不對付。
馮令一道,倡導教化,嚴教於行;嚴譜一道,則是倡導不拘泥形式,隨心所欲。
兩人最出名的,還是公堂論戰一事。
馮令批嚴譜,隨意妄為,破壞格律,有辱文風,不堪從教。
嚴譜怒罵馮令,老生常談,陳年舊套,俗不可耐。
而前世的阮深,很明顯就是嚴譜教出來的學生,極有個人想法,極具個人風格。
嚴譜說了,“阮深啊,你隻要五日之內能背下來這篇短詩,為師就帶你去山間遊學。”
所謂山間遊學,就是跟著嚴譜玩,隻遊不學。
然則之於馮令,阮深是極其尊重的。
馮令出於馮家,且屬於嫡係,卻因道不同不相為謀毅然脫離了家族,放棄了榮華富貴與敞亮前途,隻身一人蝸居於船廊,寧願吃著生冷的飯食也不肯回到馮家。這人一生迷戀書籍,一生探尋道義,甚至最終為了道義付諸生命。
用生命來守護熱愛,何等可貴!
能請到馮令當老師,自己的父親和叔叔一定下了不少工夫。
“深深,你還不知道嗎?”察覺到阮深的愕然,許遙和歪頭道。
阮深搖搖頭,“阿娘尚未與我談及。”
阮深有些傷神,思緒蕪雜,怎生這一世的走向與前世不一樣了?又不由想,那自己最後的郎君是否也不是許淵隨了?
不行,這可不行。
整個京城,阮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讓自己如此歡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