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近日犯小人。
散學後,他回映雪齋時,發現屋裏遭了賊。
怎麼發現的呢?
若是丟了銀子,富家少爺多半發現不了。可惜,獨獨丟了風荷露。
被陳夫子敲打一番後,周柏誌是想立時處理掉的。但上午罰跪思賢祠,飯後去摘桃,皆顧不上。
誰知,就好好放著的佳釀,連酒帶壺都不見了。他還四處嗅了嗅,確定不是打翻滾走了。
“柳兄,你主意正,此事當如何?”
“果真不見了?”
柳悠之端坐在周生齋舍自備的方椅,目光落在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吃食上,幽幽一歎。
“當真。我鼻子最靈了。不信我當下再嗅一遭?”
“……不必。”柳悠之多次眨眼,實在晃人。
“這事,”周柏誌瞟了一眼薄薄的木門,聲壓得極低,“會不會,和天雞有關係?”
“雞,不吃酒。”
“哈哈……柳兄當真風趣。”
笑罷,周柏誌又道:“是不是夫子將它搜去了?”
“嘉樹兄,已超風趣之境也。”
開蒙初,《弟子規》便言:用人物,須明求。倘不問,即為偷。
周柏誌自知失言,訕訕笑著。
“其它物件,皆未動過?”柳悠之揣著手起身,頗是認真打量一番。
“是,柳兄有何高見?”
“沒有。”
“額……”
柳悠之隻是想起來韓文公的詞句罷了。
亂雜而無章[1],便是周生屋子的寫照。
不是小賊翻的,是主人沒拾掇好。
柳悠之也不平白嘲諷他一句,又替他拿了主意說:“老師也在書院住著,若不然告知陳伯,讓他多留意著。”
這法子,周生怎沒想過?
但又怕罪加一等。
貪嘴私帶酒水便也罷了,眼下還莫名丟了。
然而,周柏誌麵上端的是大義凜然,“陳伯也年邁,跟著老師已然辛苦。此等小事,便不擾他了罷。區區一壺風荷露,無事無事……”
“既如此……”柳悠之微微聳肩,揣著手回齋舍,繼續抄書。
殊不知,陳伯確實辛苦。
往楊柳村送東西時,老村長盛情,聽說桃子是悠哥兒親自摘的,也留他一起吃。
前兩日端陽,初六又擺了席。七叔公吃了好些酒,大喜大悲後風邪入體,身子略有不適。現下,不吃還好,一吃便腹痛不止,人也喘不上來氣。
陳伯跟著老夫子數十年,見識廣,當即判斷是桃子引發的癢症,給人催了吐,又在後院的草藥架子上翻了幾味藥。
楊柳村陪坐的人紛紛慌了。村長雖高壽,卻也清明,村裏大小事都靠他拿主意,下定論。
大壯是憨傻,卻也最鎮定,陳伯讓扶人去後院就扶著,讓煎煮湯藥就起火煮藥。
“怪老奴。”陳伯自責說道,“竟不知村長不能食桃子。”
“不是……”大壯撓撓頭,解釋說,“七叔公,往年是可以吃的。悠哥兒也曾帶回幾隻山桃……”
“咦……”陳伯也不是醫者,說不來此中緣由。他倒是想起一事,一拍手掌,壞了,那要是女郎,忽而也得了癢症……
在大壯倒出藥湯時,也請他拿竹筒裝了點帶上,陳伯不敢再耽擱,忙道:“老奴有急事,需得立刻回城,會請大夫再跑一趟的,請務必安心。”
眾人千恩萬謝將他送走。
上山撿柴才回來的大牛,隻看到個馬屁股,即刻卸了柴,朝村口方向追去。
“大牛……”
“回來……”
眾人喊也喊不住,隻當他頑皮,愛湊熱鬧,也沒放心上,各自散了。
一盞茶後,大牛滿頭是汗跑回村長家,“大壯哥,大壯哥……”
大壯正拿了叔公的髒衣裳出來給人洗,拍了大牛腦袋:“小聲些。”
“是……女郎家又來人了?”
“不是。”
“是!是鹿鳴,我看到了!”
“什麼鹿鳴?”
“鹿鳴就是鹿鳴,我和你說不清楚。女郎這次……”
“呸呸呸……”大壯再次拍了他腦袋,“叔公說,再不能提……貴人,你小子還提!”
大牛癟嘴,右腳無力踢著地麵。
他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再提女郎。
大家分到了那麼多的糧食,那麼多那麼好的布,還得了整整一粒銀子。
那可是一粒銀子!
楊柳村好幾十戶人家呢。
有個憨貨說即使來年遭災,也不怕餓肚子了,還被老爹敲了腦袋。
為什麼不能提?
二婆婆是最好說話的人。
給他量身裁衣時,他問了,婆婆也隻是笑眯眯告訴他:女郎是天上的月亮。
女郎,才不是月亮。
她……
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