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至端午,日影漸短。
京都景平氣序清和,晝長旁的人都倦,偏越筠兒不耐冷,趕上今年熱得晚,好容易挨到冰消雪融,家中再待不住功夫,上午便韝馬往外撒野,叫她父親下朝的轎子將不將攔在巷子口,晚一分人便沒了。
“你又做什麼?女兒家家從早到晚不知消停。”越丞相看見她便沒有好氣,開口回回都是這句,今日倒是收了許多音量,還衝她招手,讓她進轎子裏,“隨我家去。”
“嗬嗬。”
越筠兒打馬原地轉了兩圈,不進。
“得一新球杆,約好跟永真兒打球。”
“你來,”越丞相再招手,竟然說道,“北邊送了兩千隻小羊,你姑母著人現宰兩隻賞你,叫我中午給你煮火鍋,不叫你晚上回來再吃積食嘍。”
“嗬嗬,”越筠兒彎腰湊近轎子窗,嘲諷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平日裏最討厭小羊火鍋,直說到底甚麼事罷。”
越丞相怒道:“是你的終身大事!”
“嗬嗬,”越筠兒直起身,眯眼眺望遠山,打馬又轉了兩圈,才道,“是了,你巴不得我趕緊嫁出去,好給我哥襲爵。”
越丞相臉色青黑,大怒道:“有甚麼相幹的,就胡亂編排你哥!他養在柳氏院兒裏,如何能襲爵?”
“嗬嗬,”越筠兒皺了皺鼻子,“那我給您出個主意,您把柳氏接進門唄。”
越丞相被她一連串兒嗬嗬攪得渾身發毛,卻還要緊繃著張臉,唬道:“亂說!別說接進來了你哥也是庶出,就說接進了又要叫旁的人如何論黑|道白?”
如今聖上獨寵薑貴妃,薑家何等氣焰,但也沒能叫二皇子越過太子去不是?
隻因皇後無甚過錯,娘家再沒用也是不行的。
老越的正頭夫人江氏還健健康康,不過隻得了越筠兒一個嫡女,無子罷了,就叫外室的庶子襲爵,仿佛不大熨帖。
“嗬嗬,”越筠兒卻囂張道,“阿耶,我不同你廢話了,就這個丁點破事,千萬別來煩我商量,我看柳氏挺好,貌美心善,操勞這許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早弄進門也方便給我哥走動,省得他在翰林閑上火,整日做些酸詩,走啦。”
“嘿,”越丞相在後麵打著簾子追問,“你講真嗎?”
“隻要您不怕我去告您的禦狀!”
越丞相一口氣沒順過來,按著心口,差點大頭栽下轎子,再起來想罵時,越筠兒的踢雲馬兒早已溜出了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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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去找永真公主,實則她是往新安公主府上去的。
越筠兒年方二八,永真公主小她兩歲,才十四,至今仍在越貴妃宮裏慣寵著,是以雖與她有姑表親,卻玩不方便。
但新安公主是王皇後所出,還長越筠兒兩歲,去歲下嫁太子詹事李季臣,在宮外賜了府,直接將李家拆了重擴五倍有餘。
原本這樁婚事,越筠兒是第一個不同意的,隻說“那李季臣我親眼見過,本是個冰做的人兒,嘴都沒長一張,胸無丘壑,如何能嫁”。
新安公主卻道:“縱是塊冰雕,也是好看的冰雕,我願意寵著含著,養他一輩子也就是了。”
兩人因此大吵一架,數月都無聯絡。
越貴妃自個兒沒有兒子,就同王皇後姐妹情深,老早將越筠兒許給王皇後所出的太子,新安公主便成了越筠兒未來的大姑子,越貴妃所出的永真公主又是最小那個,隻顧粘著姐姐們瞎玩兒,這三位娘子湊在一起,簡直無惡不作,終將成就太子殿下的心頭大患。
所以胞妹同未婚妻的數月冷戰中,太子著實舒服了許多,稱此為“一樁天大的好媒”。
但開春不久,新安公主就往越府送了兩車球杆示好,說是買下了禁軍翊府,在寸土寸金的地界兒上自攥了個馬球場子,好大陣仗,哪能不來?
越筠兒這便飛到府上,兩人重歸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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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說過吧?”
她人還沒到,屋裏便先聽得這句。
新安公主側躺在簾後榻上,枕著拳頭,卻長長歎氣:“就不是季臣的事兒——是我那個婆婆。一個老太婆子,成天到晚斜眼看我,跟我比美,我已忍她夠夠的,今兒早竟然拿著勁兒讓我去給她行禮,做她的春秋大夢!”
她這婆婆十二就生了老大,十五生下老幺李季臣,倒不老,隻是總要嫉妒公主的氣派,看不得媳婦好,打個球都要找茬,仿佛土裏埋的裹腳布頭,公主便稱她老太婆子。
越筠兒聽過便撇著嘴嘲笑。
“你跟那麼個東西置氣,豈不是太給她麵子?”
永真公主早就到了,坐在新安公主榻下吃著葡萄,同越筠兒道:“表姐,你不知道,老太太非要給姐夫納妾不說,還尋摸了個娼妓。”
“嗯?”越筠兒大步流星走進來,坐在永真公主的案上,壓低嗓子問,“老太太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