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間,有一老道人擅煉丹藥,通經曉道,後被皇帝宣召入宮,研製長生丹藥。老道人帶著一眾徒弟,來到宮中,潛心鑽研。經年累月,仙丹未成,老道卻仙去,留下一本《黃白秘術》,其首徒歐之川,繼承了老道的衣缽,繼續求索嚐試那不老丹藥的秘法,屢屢試藥,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仙丹終於煉成。
一日,歐之川見了故友,談及民間疾苦,哀歎:“皇帝忽智忽愚,喜怒不定,致使民不聊生。倘若得了長生,恐乃天下蒼生之大不幸!”恰在此時,依偎在歐之川腳邊的狗子,忽然哼唧哀嚎,他瞥見這狗子,內心讚其有靈性,便隨口一句:“這丹藥,竟不如喂了狗去!”
狗子聽聞此言,內心大喜,暗暗盤算,主人既許了我仙丹,那我不如早下手,省得便宜了別的狗子。入夜,狗子溜進了丹房,食得仙丹,頓時覺得筋骨再生,渾身舒暢。次日,歐之川發現仙丹已被狗子偷食,想起了自己那句無心之言。心想,世間唯二不老仙丹,吾身為試藥之人,食仙丹乃常理,可這畜生吞丹……莫非是天意?
念及此,歐之川並未責備,隻是喚來狗子,囑咐道:“你今既服食仙丹,日後定會長成仙骨,你雖為畜生,但忠心憨厚,且有幾分靈性,待我辭了這世俗之事,你且隨我去深山吧。但你隻可待在我山中門下聞經聽道,不可踏入塵世,否則處處該災,步步有難,難過得很。你生而為狗,乖張暴戾。今日我且封印了你骨子裏的魔性,可保你平安。日後無論你曆經幾何,倘若禍亂人間,我必不饒你!”狗子前腿跪服,以示通曉領命。歐之川嘴裏念著咒語,擺出手印,一頓比劃之後,朝著狗子的額頭一點,下了一道封印。
這一人一狗,在仙居山隱居修煉十餘年。這一日,歐之川得信,門下弟子叛亂,遂急於下山收拾不肖弟子。狗子聞之,不舍主人,躁動不安,咬了主人的隨行衣物,還咬掉了小半頁書頁,那書原本小心的被裹在衣服裏。狗子知道這本書是主人最寶貴的物件兒,害怕受到處罰,密將那小半頁紙,塞進了自己脖頸上的鈴鐺裏。歐之川見狗子發狂毀壞衣服,知是狗子狂躁,不忍主人離去,便對狗子念了一套自創的《靜心訣》,告訴狗子,若遭遇擾亂神誌無法自控的情境,可在心裏默念這套《靜心訣》,會有醒神凝誌的效果。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間繁華數百年。歐之川早已不知蹤跡,隻留狗子依然在山中等待。狗子雖有仙風道骨,卻生性愚笨,修了四百多年,並無長進,隻是將將修得了人形。狗子每天要麼待在洞裏,要麼在山上湖邊閑逛曬太陽,渴了去湖邊飲水,餓了捕食鳥獸充饑。數百年間竟真的未曾踏出仙居山半步。
山間有一座荒廢的土地廟,早已無人看護祭拜,被一黃仙所占。黃仙每次回來,都會與狗子講述世間變遷。最近一次,黃仙心生畏懼,從此不打算再下山。黃仙的修為,狗子望塵莫及。狗子也好奇,什麼東西能讓本領這麼大的鄰居如此懼怕。黃仙說:“如今的世道,已然大不相同了。我修為再高,也比不過人世間的科技。現世間有汽車,跑的比我還快;有電腦,足不出戶盡知天下事,比我這個浪費修為掐指算的,不知道快了多少倍;我若在人前賣弄法術,別人會嘲笑我是個變魔術的。想來我這百年的修為,在世間竟算不得什麼了!”狗子聽聞,暗歎人間光景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昔日皇宮恐不及如今世人之一二了。
這一日,狗子正在洞中酣睡,忽覺大地抖動,耳畔轟鳴,睜眼看到巨大的挖掘機在自己洞前挖溝,周遭已被圍住,眼看一鏟子下來,就要鑿到自身,狗子立即躥出洞口,往土地廟的方向去了。哪知道土地廟早已被鏟平了,隱隱可見泥土下麵,黃仙血淋淋的皮毛。狗子回頭遠遠看著,自己的洞窩也被推到、碾平……狗子在此山中等了主人幾百年,卻未曾等到主人歸來,亦不知主人是否尚在,安居何處。如今山被推了,洞被毀了,狗子無處可去,隻有下山尋找主人的蹤跡了。
狗子下山,跑了兩天兩夜跑到了城市的邊緣。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一座座高樓林立,直通雲端,把生活在這裏的人們死死困住。樓宇間逼仄的街道,崎嶇蜿蜒,一眼望不到盡頭,將城市鋪成了一座迷宮。街燈明亮炫目,暗夜被照的如同白晝。路上汽車如梭,聲勢浩大,轉瞬而過。汽車的長龍望不見首位,車來,晃得狗子睜不開眼;車過,帶起了一陣風浪,伴隨著轟鳴;車去,難聞的尾氣撲麵而來。霓虹燈下,人潮湧動,或步履匆忙,或悠閑自在。車聲、人聲、電波聲、廣場上嘈雜歡快的音樂聲,糅雜在一起。
狗子就這樣被城市困住,無法辨認東西南北,在人群和車河之間小心翼翼、舉步維艱。它在街道之間轉來轉去,屢次被呼嘯而過的汽車驚得魂不附體。冬天的雪化了,變成了髒兮兮的泥水,流淌在每條街道,狗子跑了兩天兩夜,身上沾滿了泥水,黑黢黢的難辨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