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仙逝了。
任憑誰都沒能想到,一場風寒就這樣輕易奪取了年輕皇後的性命。
幾個侍女跪坐在皇後尚且還有溫度的屍體前,哭得淒淒切切。她們一邊哭,一邊也沒耽誤收拾皇後的遺容。灑著藥汁和血跡的被單、滿是皺痕的內衫;床頭零零落落的碗碟、隨手擱置的書冊。舊的、髒的、破敗的被一一更換,仿佛這病床是首次迎來第一位貴客。
宮裏重大消息一向傳得很快。沒過多久,專事後妃殯葬的管事帶著複者來了。
複者穿著甚是怪異,在這個以規整肅穆聞名的宮殿裏顯得格格不入。他不穿鞋,卻頂著滿頭的頭飾:黑紅相間的羽毛、深紅的珠鏈、額間還掛著幾片碎玉。
一件皇後最常穿的外袍被遞到他的手裏。那是件鴉青色的棉袍,上麵的花紋幾乎被時間磨洗而去,隻留下一些淡淡的印跡。
複者高高舉起外袍,另一隻手搖晃著銀質的鈴鐺。每搖三下,他就對著北方喊一聲已故皇後的尊名:
“郭玉穗——”
叮鈴,當,當。
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個形式,喊得再響,已經死去的人也不會複生。所以當複者停下後,侍女們又有條不紊地做起了剩下的工作。
宮門外的台階下已經聚集起了大批宮人,他們都穿戴素淨,在寒風中跪著,此起彼伏地哭著。
依稀有人壓低了聲音問:“陛下怎麼還不來?”
皇後薨逝,後宮諸事頓時沒了個主心骨。後妃殯葬,流程是流程,但具體怎麼實施,都需要人拍板。
管事也在等著皇帝陛下來主持大局。可這麼大個事,皇帝居然還未露麵,去打聽消息的宮人回話說,陛下正有其他要事。
好在太後她老人家出麵了。她攙著大宮女的手,未語淚先流,靠在床柱邊泣不成聲。
有眼色的小宮女趕緊抬上舒適的圓椅。
“娘娘,節哀。”管事作為這裏職位最高的人,出聲勸慰。
太後接過宮女遞上的軟巾,顫抖著音調,“哎……玉穗她,年紀輕輕,竟就這麼去了……這麼好一孩子,真是蒼天無眼呐!”
仿佛是呼應她的話,殿外的哭聲更響了。
太後哽咽了一陣,開始理事了。讓太後理這些事,那真是再合適不過的,畢竟先帝薨逝那會兒她已經經曆了一遭。
管事和皇後的四個貼身丫鬟垂手聽著。差不多布置到一半了,正是太後喝盞茶潤潤嗓的時候,內侍通傳道:“皇上到——”
殿內眾人紛紛起身下拜。
皇帝著一身玄黑朝服,匆匆走進來。他本就是冷白的膚色,此刻更是可以用慘白形容,眼神裏滿是頹敗與悲痛。
再如何悲痛,禮不可廢。皇帝給太後問了安,太後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陛下快看看玉穗吧。”
皇帝用顫抖的雙手揭開了床帳。多虧了手腳麻利的宮女們,皇後的遺容十分端莊安詳。她的眼睛緊緊閉上了,眉毛也舒展開來,雙手交握於胸前,就像隻是平靜地睡著了。
皇帝抵著床柱,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道:“朕想和皇後單獨待會兒。“
“你們年少夫妻,如今玉穗走的突然,你也該好好陪陪她。”太後體貼地站起了身,“哀家就不打攪你們了。“
宮人們魚貫而出,連宮門外哭著的嬪妃們也暫時離去了,這宮殿頓時隻剩下了皇帝和他身邊的一個內侍,顯得冷清無比。
皇帝在床邊坐下,長舒一口氣,擰了擰疲憊的眉心,轉頭看向身邊的那位內侍:“請吧,仙師。”
那內侍點了點頭,走上前來,同時殿內出現了好幾道模糊的人影。他們信口念了幾句決,空中竟出現了影影綽綽的流光。
郭玉穗感覺自己“醒”了過來。說醒,並不準確,因為她好像並沒有眼睛。雖然沒有眼睛,但她卻能“看”見周遭的一切,不光是眼前的,還有背後的;不光是高高房梁上的灰塵,還有腳下磚縫裏爬著的小蟲。
她想用右手支撐著身體坐起來,可惜並沒有手聽她的使喚。她和身體的每一處都沒有連接——這讓她想通了,她可能變成了個魂兒。
好好的,怎麼變成魂兒了呢?郭玉穗有些恐慌。
但她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她的房間裏跪了個人。
那人低著頭,郭玉穗就從下方看到了他的臉——啊?怎麼是齊玉宣?
齊玉宣當了皇帝,平時隻有自己跪他的份,他今天怎麼來跪自己了?
齊玉宣長得好,就算跪著也是清越出塵。隻是觀他神情,是一副想哭哭不出來的樣子,給他這君子般的跪姿增添了些慘痛之意。
看他這腿直接硌在冰冷的地上,也不鋪個軟墊,到時候連站都站不起來。郭玉穗腹誹著,那麼大個人了,也不知道當心點身體。
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齊玉宣突然抬頭看向了被重重帷幔遮住的床,“阿穗……”
郭玉穗有了不祥的預感。
但她現在眼力絕佳,隻是想著,這層層帷幔就自動在她眼前打開,她看到了……躺在床上,沒了氣的自己。
對了,難怪她成了個魂,原來是因為她死了。死於一場看似平平無奇的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