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五年,三月春。
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楊柳低垂,木蘭初開。禦花園裏百花爭豔,沉寂了一個冬日的後宮嬪妃們換上斑斕衫裙,在這朱牆黃瓦的深宮內舉辦了一場春日宴。
宣帝齊璟琰攜皇後出席,兩人相扶入座,一派相敬如賓。坐在下首的女子頭戴珠翠,長眉高挑,英姿颯爽。她潦草行禮,等帝後發話入席,撩開裙擺坐在宴席最下首。
齊璟琰一抬眼皮,就知道是他的貴妃寵姬又使小性子。沒辦法,誰讓貴妃他爹是統號三軍一品征西將軍呢。這樣的家世,初登帝位的小皇帝惹不起。
他拍拍皇後的手,以示安慰。兩人對視一眼,年輕的帝王走到最下首,低聲誘哄:“湘雲,怎麼坐得離朕這麼遠。”
他還沒說完,一把長箭夾裹風聲貫穿長胸,他口中的愛妃季湘雲憐憫地看著他,未出一刻,她朝自己撲過來,那把長箭倒刺鋒利,“撲哧”一聲,鈍器入體,貴妃震驚的看著胸口,接著,兩人雙雙倒在地上。
季湘雲對他,真是情深義重,這是齊璟琰臨死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已經第三次了,他被困在這場春日宴裏,被殺了整整三回。
起先他與皇後相攜參加春日宴,剛入席,季貴妃端著酒杯上來敬酒,他不勝酒力,出言推脫。實際呢,還是因為他要防著季湘雲,小姑娘表麵細皮嫩肉,背地裏卻是個大力士,每回同寢,他都擔心對方用力過猛把他夯死。
季家手握重兵,君弱臣強,想要殺死一個羸弱的君主實在太容易。
眼看季貴妃臉色由晴轉陰,他一哆嗦,下意識想要扶住拜倒在地的女子,一柄長箭夾裹長風席卷而來,他閃身躲避,很不厚道地拿貴妃當肉盾,萬沒想到射箭之人手段刁鑽,一箭帶走兩個。
接著就是第二回,一睜眼,皇後薑鈺瑤正擔憂地看著他,他猛地吸上一口氣,摸摸並無傷痕的胸口,沒有箭傷,沒有血跡,方才兵器入體的陰寒像是一場荒誕夢魘。
許是近日朝政繁忙,他勸慰自己,在皇後邀請他一同去春日宴時,張口拒絕。
身側的皇後泫然欲泣,聖上要出席宴會,是後宮都知曉的,他此次不去,是不給皇後麵子。
薑雪瑤眼看就要落下淚來,他忙又改口,牽起皇後的手往禦花園走去,遠遠地,看見季貴妃像隻開了屏的孔雀般,站在花叢間教訓嬪妃,他無端生出一股心安。
貴妃還能罵人,皇後還是溫柔賢淑的模樣,一切都很正常,他確實還活著。
瞧見人來,季貴妃收了那身囂張氣焰,領著嬪妃跪在地上朝他行禮。他快走幾步鬆開與皇後相攜的手,上前扶住季湘雲。又是一聲利刃破空之音,他剛摸上季貴妃的手,長箭貫穿他和貴妃喉口,氣管被長箭撕裂,他臨死前也隻能發出無能的氣音。
季貴妃,挺倒黴的,他閉眼之前想著。
第三回,齊璟琰睜眼,入目是皇後溫婉的臉,他登時推開眼前的女人,大口大口喘氣。
死亡像是一隻鐵爪扼住喉嚨,那種窒息和無力撕扯著他,想要將他拖入深淵。
禦花園這地兒太邪,今天皇後就是哭死,他也絕不會再踏足這個鬼地方了。
“張榮升,張榮升!”
齊璟琰呼喚著近身內侍的名字,看到老太監皺著苦瓜臉跑到身側,他一把扯住對方的袖子,幾乎以逃跑的動作催促近侍離去,“走走,回禦書房!”
身後的皇後語帶哽咽,“聖上,今日宴席貴妃要出席的,你真的要留臣妾一人在那兒嗎?”
季貴妃一向與皇後不對付,隻要有她在,他的皇後小可憐就要被明諷暗刺,苦不堪言。皇後約他同去,就是想要有人撐腰。
一邊是青梅竹馬他的心頭好皇後,一邊是要命的長箭慣體,是個人都知道怎麼選。
然後,齊璟琰選擇了去禦花園,無它,就因為他是個男人。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怎麼能讓自己的女人受委屈。
於是,他不信邪再一次與皇後相攜禦花園。遠遠地,季貴妃像是一隻拔了毛的公雞呆坐在位置上,瞧見他來了潦草行了個禮,轉身朝著宴席末席走去。
齊璟琰心頭泛起異樣,沒聽到貴妃罵人,心裏總覺得不對勁。他拍拍皇後的手,暗示自己要去哄哄季大祖宗。薑鈺瑤不愧是他的解語花白月光,對視一眼就曉得他安了什麼心思,寬和一笑,讓出位置讓他去找貴妃。
季湘雲隨了她老爹季老將軍,脾氣暴烈,在後宮中,不是在罵人,就是在去罵人的路上。她倏地安靜下來,還真有些讓人不習慣,總覺得這安靜背後,揣著不可見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