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哥是我們隔壁鄰居的一個男孩子。
這人很怪。我們鄰居了差不多十五年了。
整條街上,隻有他家與我家兩幢老房子。
據我記憶所及,我好像一出生便看見他了。
從小我們一塊玩,玩得很厲害。
我不太像女孩子,他也不太像男孩子。
這不是侮辱阿棋,隻是他很文靜,我的嗓門叫起來,幾乎要比他的大。
阿棋很關心我,常教訓我這個,教訓我那個。他覺得我太漫不經意,我覺得他太古板。
他尤其討厭我常嚼香口糖。
我記得那年,他十五歲生日,我問他要什麼禮物。
他想了很久,又看了我很久,並不出聲。
我催他。
他說:“小貝,請你以後別咬香口糖好不好?這是最佳禮物。”
他說得很認真。我隻好瞪大了雙眼。
他很傷我的心,我沒料到嚼口香精會使他這麼煩惱。
他一定很討厭我這個習慣,但是他居然忍了這麼久。
這家夥就是陰陰的,什麼都不講,討厭。
阿棋就是這一點討厭。我比較喜歡什麼都叫出來的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與地玩了那麼久。
我與他的性格並不合。
當滿阿棋長大以後,比小時候更可愛。
他有很圓的眼睛,孩子氣很重,他的頭發很服貼。
我喜歡有服貼頭發的男孩子,他很符合要求。
我是喜歡他的。
阿棋優點很多,他可靠,老實,但又有幽默感。
可惜我一直不喜歡圓臉的男孩子。
家明比阿棋瘦削,比阿棋瀟灑,我記得很清楚。
他雖然去了很久,但是他的樣子,我不會忘記。
他還常寫信給我,信很短,但是照片很多。
家明是我表哥。
我情他比阿棋小一點,阿棋大我三年,家明隻比我大一年,他在那邊念中學。
他與阿棋不同,阿棋多用功勤力。
家明卻在那邊天天關事,叫他父母心驚肉跳。
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家明與我更合得來。
我沒有哥哥,我老是想,如果阿棋是我哥哥。
家明該做我的男朋友。
我很得意。
如果日子不錯,家明明年現在便可以回來了。
一年是很快的,我等著它過去。
回到家裏,我跑上露台,往阿棋的房間張望。
這人,還沒有回來。
我在等他回來。
媽呢,媽在什麼地方?我想起來。“小貝──!”
看,剛想起她,媽就叫起來了。
我奔下樓去,木樓梯“登登”的啊著。
“什麼事?”
媽自廚房出來。“家明要回來了。”
“家明?他──?”我睜大了眼睛。
“是的,回來渡假。”媽問:“快活吧?”
“媽!”我尖叫起來,我開心得渾身都熱了。
“喂喂,你靜一靜好不好?”媽也笑。
“媽,幾時?幾時回來?”我、心焦地問。
“下個星期,這年頭,飛機要多快就有多快。”
“媽,太好了!”我抱看她的手臂。
“你這個暑假,可不用愁沒人陪著玩了?”
“當然!”
“其實很平常,阿棋也陪得你頂好的。”
“阿棋,怎麼同呢?”我說:“他不同的。”
媽問:“怎麼不同了?他不也是男孩子?”
“不同的。”
我還是那句話。我想我與家明在一起種種快樂的事情。
我更興奮了。
不同地方就在這裏,與家明在一起有刺激,與阿棋在一起就平靜得太過份了。
我又上樓去,好,阿棋這一回可回來了。
我向對麵嚷,“回來啦?我找你呢!”
他看我一眼,笑笑。
我知道他這個人,很少講話的,老是微笑。
“我過來找你,你等著我。”我說。
他點點頭。
我又奔下樓,喘著氣一邊笑著走。
媽說:“你知道你今年幾歲了,十六歲半了,小姐。”
我笑著開了大門,直奔過阿棋家裏。
阿棋的家裏大門是不鎖的,我一推開便進去了。
在他房中找到了他,他正在做模型飛機。
他看我一眼,“什麼事?校服還沒換。”
“你剛剛到哪兒去了?”我坐在他床上。
“去買飛機木。”
“去了那麼久?”
“誰說久?”他看我一眼,“才十五分鍾。”
“阿棋!”
“什麼?”他坐下來看看我,“看你!”
“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我說。
“考得好?”他問。
“不是,那算什麼。”我高高興興的說:“告訴你吧,家明要回來了,阿棋。”
他一怔。
“家明?”他問:“那是誰?”
“你忘了家明?”我嘩嘩的嚷:“我表哥呀!”“你表哥?”他皺起了眉頭。
“想起來了沒有?”我問他:“嗯?”
“就是那個輕浮的家夥?”他問我。
我說:“什麼輕浮?他可不輕浮。”
“還說不輕浮?”阿棋說:“小阿飛。”
“阿棋,”我不悅,“你說話小心點。”
“什麼小心?”他忍下氣,“不與你吵。”
我想不到滿臉歡喜竟會變成這樣子。
“他要回來了。”
“哦。”阿棋更冷淡。
“那麼我們大家可以一齊玩了。”我說。
“是嗎?”
我跳起來。
“你這個人,怎麼了?人家高高興興的來找你,你倒推三搪四的表示沒興趣,你也太刁難了。”
“是嗎?”
“不理你了!”我馬上走出他的房間。
阿棋就是這麼討厭。
這個人,我越來越不曉得他在動些什麼腦筋。
回到家裏,我還是悶悶不樂的坐著。
“怎麼了?”媽問。
“阿棋這人,”我說:“神經病!”
媽笑,“怎麼說他神經病了?”
“神經!”我再罵一聲。
我回到自己房間去,想著家明要來,心中又寬了一點。
我走到露台,靜靜的抬頭一看,阿棋還在埋頭做他的飛機,這人之討厭,簡直無出其右。
我氣憤的坐下來,阿棋真是豈有此理。
我大聲叫他。“阿棋!”我揮著手。
他抬起頭來,向我笑了一笑。
“不氣了?”我問。
他搖搖頭。
這人,他穿了一件淺藍色的毛巾衫,一條牛仔褲。
阿棋走路喜歡低下頭來,一付傻相,他是很奇怪的。
他又常穿毛巾衫,因為他的汗很多,這種天氣裏,整件衣服會濕透的。
家明並不這樣,家明比較瘦削,不怕熱。
我猜是比較喜歡家明,但是我對阿棋也好。
誰也不會介意有個傻裏傻氣的哥哥。
但是男朋友呢,總是瀟灑漂亮的好一點。
“過來吧,媽弄了杏仁豆腐。”我叫他。
“一會兒就來。”他告訴我,提高了聲音。
“馬上來!”我說。
他無可奈何的笑笑。
“快點嘛!”我說。
他放下了模型,開了房門,我知道他是來了。
阿棋的好處其實很多,他是個好人。
我到樓下去替他開門,他低著頭進來了。
我向他笑笑。
“剛才怎麼不理我?”我問他。
“沒什麼。”他坐了下來,向母親打招呼。
母親說:“阿棋的確是越來越乖了。”
“阿棋?”我問。
母親說:“叫棋哥。”
“多難聽,棋哥,嘿!”我說。
“怎麼?”母親問:“以前不是老叫棋哥的嗎?”
“以前怎麼同了,現在我都大了。”我說。
阿棋在一邊笑,笑得極有意思的樣子。
“你笑什麼?”我問。
阿棋搖搖頭,“哎唷,笑也不能笑了。”
我警告他,“你當心啊,別趁媽在這兒,你裝神弄鬼的欺侮我!”
阿棋問:“我做了什麼呢?我隻不過是多笑了一笑而已。”
母親使勁的搖頭,“小貝,你怎麼可以這樣!”
“嘿。”
“小貝是這樣的了,將來看誰娶她!”
阿棋說這話的時候,瞄了我一眼。
“誰娶我不好了?”我大聲說,“笑話!”
“阿棋,”母親笑,“當心你偏偏娶了她。”
阿棋一聽,臉就漲紅了;坐著不出聲。
我嚷,“他娶我?哈!笑話,誰嫁他?”
母親抿看嘴笑,“你們誰都不要嘴硬!”
“哼!”
阿棋看我一眼。“哼!”他也哼一聲。
“你這人。”
“我怎麼了?”
“你憨得要死!”我罵他,“傻子。”
阿棋要開口,又把氣忍下去了。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他說:“算了,不與你吵。”
他老是那句話。算了,不與你吵,他愛說。
他是很遷就我的。我知道,他對我好。
母親說,“杏仁豆腐該好了吧?,要吃嗎?”
“阿棋來,根本就是為了吃。”我說。
阿棋搖搖頭,“你好欺侮我啊!小貝。”
母親笑著。
一會兒她就把甜點捧出來,放在茶幾上。
“吃吧,”我大大聲的對阿棋說:“還等什麼?”
阿棋看我一眼。
母親說:“小貝,你別欺侮阿棋,弄得過份。”
我偏了偏嘴。
“這麼熱的天氣,別就在家裏,與阿棋出去玩玩。”
“不出去。”我說。
阿棋又說:“小貝還是繼續念書的好。”
母親說:“是呀,她這樣子,如何去辦公?”
我說:“如果我到外頭去念書,你不見到我,就開心了是不是?沒人會跟你吵吵鬧鬧的了?”
阿模看我一眼,“我沒有那樣說過。”
我問:“難道你心裏不是那麼想?哼。”
阿棋問:“我心裏想什麼,你知道嗎?”
他這句話,語氣很特別,所以我呆住了。
母親說,“你們別鬥嘴,快吃東西吧。”
我與阿棋對望一眼,埋頭吃杏仁豆腐。
母親說:“其實阿棋也真的夠遷就你的。”
真的。
我知道是真的,母親說得有道理,而且很對。
也許我該對阿棋客氣點,但是客氣顯得生疏。
阿棋問我,“你要不要去看電影?”
我很想去,於是我說:“看什麼呢?”
“總之你出去了,才挑不行嗎?”阿棋問。
“媽,”我想起來,“家明是否下星期回來呢?”
“不知道,還得等電報呢。”母親說。
“他父母知道了吧?,他住家裏?”我問。
“這些用你袒心嗎?他家裏自然有主意。”
“是的。”
“阿棋等你呢?怎麼不去換過校服?”
“那麼再等我十分鍾。”我奔上樓去。
阿棋不晌。
我說十分鍾,便真的是十分鍾,這點好處,我還是有的。
我下來的時候,阿棋在看畫報,看得起勁。
我對他笑笑,“喂,傻子,好了,還不走?”
他抬起頭來,看我一眼,馬上皺上了眉頭。
“這件衣服,是買回來的嗎?”他問。
我很得意,“怎麼樣,好不好看?”
“領子那麼大,裙子那麼短,算什麼?”
“叵?”我了大了眼餘歲說什陽饑分}
“太不端莊了!”他一本正經的搖搖頭。
氣死我了。
“既然不端莊,你就別跟我出去!”我嚷。
他還是皺著眉頭。“算了,不與你吵。”
“每次總是你意我的!”我說:“你討厭!”
“好了好了。”
“什麼好了?現在的裙子便是這麼短,而且滿街都比我短,你不愛看,就別看!”
“我沒說不愛看,我隻是請求你別穿這種服裝出去。”
“這不是觸我黴頭嗎?”我理直氣壯的對母親說。
母親搖搖頭,“我不與你們說。”她走開了。
“怎麼樣“、”我氣勢洶洶的問.!“還去不去?”
他看一眼。
“你如果曉得我會不去,你就不會說這些話。”
我氣了。
“不去就不去好了,看誰希罕你!”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
“小貝,看電影的時間就要到了。”他說。
“是嗎?”
“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他問我:“小貝。”
“我還是穿這條裙子出去的。”我肯定的說。
“如果你喜歡,我也沒有什麼辦法。”
“那你剛才為什麼多嘴呢?”我問他。
“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麼多。”他答。
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有點過份了。
於是我也不出聲一會兒,然後說:“走吧。”
看完電影出來,阿棋的情緒很低落。
“你怎麼了?”我問他。
“你為什麼老跟我發脾氣呢?”他問。
“因為你自己先惹我的。”我說:“怪誰?”
“我所做的每一樣事情,都令你生氣?”
“也不至於這樣,你少氣我一點就好了。”
“我們兩個,要吵鬧到幾時呢?”他問。
“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小貝,如果你不是這麼任性的話,就好了。”他說。
我不出聲。
本來我又要反駁他的,後來一想,忍住了。
今天我已經與他吵過兩次了,算了吧。
我默默的與他走著,阿棋這個人真是。
他就是愛理閑事,說我這個說我那個。
這使我心裏麵不舒服,他實在管得太多了。
他憑什麼管那麼多呢?他又不是我的愛人。
阿棋這人就是這樣,事事百樣有份,叫人討厭。
他送我回家,在門口與我道別,我沒說什麼。
後來我看他回到房中,看了一會書,也睡了。
阿棋睡得很早,他每天十一點鍾必然上床。
我想到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學,心裏有點興奮,說什麼眼睛都不肯太太平平的合上。
我非常興奮。
總算畢業了,我想,家明回來,可不會說我是個小孩子了吧,他以前老說我小。
與家明剛相反的是阿棋,阿棋有一句口頭禪,他愛說:“小貝,你也不小了,怎麼還這樣?”
他們兩個人,可也真算得是極端了。
晚上,我在想,家明回來那天,我該不該去接飛機,還是在家裏等他,那樣比較好呢?我又覺得,為這種事情費心,是不值得的,很幼稚的。
於是我就那麼睡著了。
我想我睡得很熟,清晨我醒過一次,因為陽光刺眼,我胡裏胡塗的將窗簾拉攏,又倒回床上。
我睡得呼嚕呼嚕的。
再也沒有比不用上學,早上可以大睡特睡更開心的了。
我睡得幾乎有點報複心理,故意不起床。
我是驚醒過來的。
有人按我鼻子一下,我馬上睜開眼睛。
“家明!”我尖叫起來。
家明笑著跳起來,“哈哈!”
我連忙坐起來,身上當然還穿著睡衣。
“家明!我的天,你從哪兒來的?”
“我早來了,對不起。”他笑,“小貝,你還是老樣子。”
“家明!”我抱住他。
他哈哈大笑。
我放開他,“天,我還穿著睡衣呢!”我嚷。
他指一指我鼻子,“笑話,難道以前我沒見過你穿睡衣?”
“家明!”我笑了。
“小貝,過來,讓我看你,坐下來。”他說。
我坐了下來,“家明。今天我真的快活死了,再也沒有比這再快樂一點的事情了,是不是?我每天在等你回來,沒料到今天一睜開眼睛,第一個就先看到你。”
“真的,你每天都想我回來?”他笑問。
“嗯!”我點點頭。
他笑了,“你真可愛。”
“家明,這一次回來,你起碼住好幾個月吧?”
“兩個月起碼,說不定不回去了!”他說。
“太好了!”我叫。
“當然,這兩個月,我會常陪你玩。”他說。
“家明!”我快活得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
“你真好玩。”家明笑。
“媽呢?”我忽然想起來。
“在樓下,來,我們下去吧。”家明站起身來。
“家明,我真是開心壞了。”我歎口氣。
我到這時候才看清楚家明,他穿了一套米色的西裝,米色的軟皮鞋,一件淺藍的襯衫,這麼大熱天,他卻還是涼涼爽爽的,瀟酒得離譜。
我看得、心花怒放,他的頭發又剪得特別好,樣子款式看上去都令人舒服。
“家明,”我說:“你瘦了。”
“經過那樣的一個大考,怎麼會不瘦呢?”
“你也考試?”我問。
“當然了,”他答:“你以為我在那兒做什麼?”
我笑了。
“小貝,醒了沒有?”媽邊叫邊走出來。
“醒了!”
“小貝,你怎麼穿著睡衣就下樓來了?”
“就去換的。”
“現在就去!”媽媽瞪了瞪眼。
“可是家明也說沒關係。”我說。
“家明當然樣樣都幫著你。”媽看著地。
“所以我喜歡家明。”我坐下來說。
“你連臉都沒洗過吧?”媽又說:“太不像話了。”
“好的,我這就上去。”我氣鼓鼓的說。
家明又笑,“小貝,好幾年不見,老樣子。”
“永遠長不大,”媽說:“以前我們像你這樣,都已經結了婚,抱一個拖一個了。”
我已經在上樓了,聽到媽那話,又回頭駁媽一句:“拖一個抱一個又有什麼好?”
媽歎一口氣。
我上了樓,洗臉嗽口,換了件白色的裙子,下樓時看看鍾,發覺是一點半。
睡得太晚了,我想。
不過能這樣見到家明,我實在太高興了。
家明脫了外套,坐在客廳裏等我。
見到我下來,他笑了。
“果然換了衣服,是漂亮得多了。”他說。
我笑得很開心,看是不是?差不多的一件衣服,家明這麼的稱讚我,阿棋卻諷刺我。
想到阿棋,我才發覺今天我才第一次想到他。
他在做什麼,有沒有去街?
他見到我與家明,我想他不會不開心。
我得介紹他與家明認識了,他們小時候雖然也見過頗多次數,但是隔了這麼些年,也該忘了。
介紹他與家明,準沒錯的,我決定了。
“怎麼了?”他看著我。
“家明,你不累?”
“不累,飛機上也有休息的。”他說。
“爸媽好吧?”
“好。”
“女朋友好嗎?”
他一怔。
“女朋友?”他啞然失笑,“我有女朋友嗎?”
“怎麼沒有?你騙誰?她是金頭發的?紅頭發的?”
“笑話,一個也沒有,信不信由你!”
他說得是那麼肯定,我又樂起來了。
“不會吧?”我故意再問:“那麼久了。”
“當然打個招呼那些女朋友是有的,如果連那些也沒有,我竟不是變了騙人?但是誰會去想她們!”
我笑了。
聽家明說話,真是一種享受,令人心花怒放。
“家明,你不用睡一覺?”我問他。他答:“我回家睡好了,到這裏來第一件事就是來看你,見你,也不疲倦了。”
他笑起來的神情,實在迷人得很。
媽出來說:“讓家明回家休息一會兒吧。”
“要不要?”我問他。
“也好。”他考慮了一會兒,“我明天再來?”
“明天早一點來吧。”媽說:“我弄幾個菜,你來吃午飯。”
家明說好。
我送他出去,門口停著一輛雪白的大車。
“明天我來接你出去兜風。”他告訴我。
我向他揚揚手,他關上車門,把車子開走了。
我站了很久,然後我決定上阿棋那裏一次。
阿棋在看書,身邊放著一大疊武俠小說。
“嘩,看武俠小說!”我走過去嚷。
“有什麼不好嗎?”他白了我一眼。我不與他計較,反正我有點習慣這個人的怪脾氣。
“我知道了,你表哥回來了,是嗎?”
“咦,你怎麼會知道?”
“怎麼不知道,門口泊著輛大車子。”聲音是冷冷的。
“你倒像偵探一樣,怎知道那車子不是別人的呢?”
“你家從來沒有親戚朋友開那種車子的。”
“是嗎?”我問。
“當然了,留學生,派頭也兩樣點,那像我們,土包子一個,什麼都不懂。”
“阿棋,”我很難受,“你沒有什麼不妥吧?”
“嗬,我不妥的地方多著呢,信不信由你。”
“阿棋,你怎麼了?”我問:“不要這樣。”
他看我一眼。
“我哪裏得罪了你了呢?阿棋。”我問。
“你沒有得罪我,千萬不要說這種話。”
“阿棋,你是要趕我走嗎?”我問他。
“沒有的事二
“那你怎麼不好好的跟我說句話呢?”
“現在你表哥呢?”阿棋問。
“走了。”我說。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怪不得你會過來。”
“笑話,阿棋,我過來是找你談正經事的。”
“什麼正經事?”
“阿棋,我想你與家明見一次麵。”
“什麼?”他跳起來。
“你沒有聽見?”
“笑話,我為什麼要去見他?”
“沒有誰去見誰呀─.大家一齊玩玩而已。”
“我沒有興趣玩。”
“你怎麼了?”
“沒有怎麼,我預備趁暑假好好的休息。”
“我沒有妨礙你休息呀!”我膛目結舌。
“我不是說你妨礙我。”他放下了小說。
“阿棋,你怎麼老與我作對呢?”我說:“我們現在也大了,別老嘔氣好不好?”
“小貝,你怎麼老不了解我心事呢?”
他歎口氣。
“阿棋,你沒事吧?”我不悅的問他。
“你要我怎麼呢?”他無可奈何的攤攤手。
“沒要你怎麼樣,隻要你多露露笑臉。”
“我笑好了。”
他抿了抿嘴。
我笑了,“你看你的樣子,像小孩子一樣。”
“誰更像小孩子呢?”他問我,“你還是我?”
“不與你多說了,你這人真是天曉得!”
“慢著!”阿棋問:“你晚上約了你表哥嗎?”
“沒有!”
“那麼就多坐一會兒好了,時間多著!”
“你不是不喜歡我嗎?”
“天地良心,我幾時有不歡迎你?”他跳起來。
“好了,阿棋,我們別吵了好不好?”
“我從來沒好好的與你講過話。”他憤憤的說。
“什麼話。”我問。
“你最好的全給了別人,你的笑、你的快樂,你的──把眼淚、煩惱什麼的都留給
我,你不像話。”
“你說什麼呀?”我莫名其妙的問他。阿棋住了嘴,“算了,你懂得甚麼!”“我怎麼不懂?你這人!”我皺著眉頭,“講話吞吞吐吐,聽也聽不清楚。”
他看了我一會兒,微微的笑了。
“我不明白你。”我說。
他低下了頭,自己的手互相握著,不出聲。
“氣了?”我問。
“沒有。”
“沒有就到我那邊去坐坐。”我說。
“不去了。”
我索性躺到他床上去。
“你脫了鞋子好不好?”他問我。
我隻好脫了鞋子。阿棋,從來不放鬆我,哪像家明,什麼都笑笑算數,從來不斤斤計較。
這是家明的好處。
與阿棋在一起,比較起來,是乏味得多了。
於是我不聲不炯的坐了下來,看看他。
阿棋的臉圓圓,眼睛也圓圓,鼻尖有點紅,是上次去海灘曬的吧?
“想說什麼?”他問我。
“沒什麼,”我說:“看看你總可以吧?”
“我又有什麼好看呢?我又沒有大汽車。”
“阿棋,你再那麼看,我就真生氣了!”我說:“什麼大汽車不大汽車的?路上無論有哪個男人開大汽車,我就跟他跑?你荒謬!”
“好好,就算我荒謬好了,對不起。”
“阿棋,你怎麼了?好像有點魂飛魄散似的。”
“我而且快要進瘋人院了。”他低著頭說。
“你這人,講話永遠是酸溜溜的,幹什麼?”
“我精神不好。”
“那你怎麼不早說?”我問。
“沒有什麼。”
“那你今天晚上是不出去的了?”我問。
“你想出去嗎?”
“廢話。”“我精神實在不好,我有點胃疼,吃不下東西。”
“看醫生吧,好不好?”我問他。
“沒有用的。”阿棋說。
“那我回去了。”我說。
“小貝──你在這裏陪陪我可好?”他問。
“陪你?”我睜大了眼睛,“幹什麼?”
“行嗎?”
“當然行,我就坐在這裏陪你好了,反正我回家也沒什麼事幹,但是你可不準說我煩!”
“不會的。”他說。
我打了一個嗬欠。
“放了假便好像沒什麼要做的。”我說。
“你可以常到這裏來。”阿棋忽然說。
“咦;你以前不是老趕我走的嗎?”我問。
阿棋的臉紅了起來,“現在不會了,你也大了,不會搗蛋了吧?”
我搖搖頭,“你這人,主意改變得飛快。”
我脫了鞋子,坐在他床上,盤著腿翻畫報。
“要口香糖嗎?”他問。
“你說什麼?”我呆住了。
“口香糖。”地聳聳肩。
“阿棋,我一向知道你最討厭!”我指著他。
“現在不討厭了。”他說。
我笑了起來,“你這人!真是天曉得。”
“喏,你吃吧。”他遞給我一大包口香糖。
我拿在手中,反而不想吃了,天曉得。
以前我老在他麵前嚼口香糖,一半是因為他討厭我那樣做,現在既然不討厭了,我還做來幹什麼?
他看著我。
“阿棋。”我叫他。
他以詢問的眼色看牢我。
“沒什麼,”我說:“就是叫叫你的名字。”
他也笑。
“阿棋,你有什麼打算呢?”我問他說。
“我不明白你的話。”他站起來,坐在我旁邊。
“你打算娶妻生子嗎?”我問他,“唔?”
“我想這是每個人不可避免的。”他說。
“每個人都得那麼做嗎?”我問。“差不多。”阿棋答。
“真的?”我問。
“看情形大家都差不多。”阿棋告訴我。
我的興致來了。“阿棋.你將來的老婆,會是怎麼副樣子的,呷?你告訴我。”
阿棋漲紅了臉,“你這人,也不小了,怎麼老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這難道不能問的嗎?你真怪。”我說。
“給你氣死。”
我搖搖頭,“阿棋,你怕難為情,是不是?”
“不是……算了,不要再講這些好不好?”
“你愛講‘算了,算了’,這又是什麼道理?”
“你怎麼還是淘氣?十七歲的人了。”
“有年齡規定不準淘氣的嗎?”我問他。
“你像個小猴子似的。”阿棋說:“幾時改?”
“小猴子?太難為情了,這樣的形容詞。”我說。
他笑。“看,罵了人,占了便宜就笑。”我說。
他笑得更開心了。
我想起來,“喂,阿棋,看你的樣子,不像有胃痛啊!”
“噯,”他說:“彷佛好了一點了,真的。”
“好得那麼快?”我不相信的問:“有這種事?”
“的確好了。”
“不會吧?剛才你是假裝的吧?”我懷疑。
“沒有,剛才的確是不舒服。”他說。
“那麼現在去街了嗎?”我問:“可以了吧?”
“小貝,你怎麼老想去街?難道在房裏真的坐不定?”
“才沒有,我不過覺得你悶而已。”我說。
“我悶?”
“你坐在家裏悶!好了吧?”我說。
“我今天不想出去了。”他看看我的臉色。
“不出去,隨便你。”我告訴他。
“你陪我?”
“可以,我早就答應了,不過我有點累。”
“躺一下好了。”阿棋答。
“阿棋,你想我躺在你床上,總有點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以前你不是老躺著。”
“以前大家都小,沒有什麼關係。”我說。
“現在大了嗎?隨便你好了。”
“阿棋,真對不起,我先回家睡個午覺。”
“好的,你去吧。不怪你。”他看我一眼。
我簡直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我去睡午覺,他又怎麼怪我呢?莫名其妙。
這天氣,人真容易疲倦。熱得頭都發漲了。
到冷氣間去,更想睡覺,本來因為有功課牽著,想睡也不敢睡,硬撐著做,現在可沒了心理負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