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雷不發一語,但沒有否定綾乃的話,也不迎上眾人目光的態度,無疑就是最佳的答案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和麻很幹脆地回答:
「就憑踩下去時的觸感。」
被這麼一說,綾乃也想起來了,和麻當時製服小雷的時候,是用力踩在對方的胸口附近,將她牢牢釘在地上。
的確,盡管有著鞋子以及衣服的阻隔,但應該不可能沒有發現自己踩到了女性的胸部。
「等一下!」
不過想到這裏,綾乃即刻反射性大叫:
「這麼說,你明知道對方是個女孩子,卻還一直踩著人家的胸部,一點也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想法!?」
「那又如何?」
不帶一絲罪惡感的和麻斷然回答。
「你真差勁。」
「我這個人沒有性別歧視,更何況,如果因為對手是女人就手下留情,未免太失禮了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
綾乃嘀咕著,同時重新審視起他——她的模樣來,即便年紀看起來比自己小,還是不得不說對方的身體極度缺乏女性應有凹凸曲線。注視著那平坦的胸部,綾乃語帶關心地問道:
「你在胸部纏上了布條吧?不會很難受嗎?」
低著頭的少女微微晃動了一下,不過綾乃卻沒有察覺,依舊發自單純的善意繼續說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假扮成男孩子,可是纏得太緊的話對健康不好,而且會變形哦?」
「…………」
「咦?什麼?」
由於聽不清楚少女在說些什麼,綾乃便將臉湊上前去。這時候,漲紅著臉,眼眶濕潤的少女終於爆發出來:
「少囉唆!我就是這麼小不行嗎!你自己還不是沒什麼料!」
「——」
對這突如其來的憤怒,綾乃完全忘了要反應,整個人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少女。但應該說——她畢竟還是個女孩子,一下子便理解了小雷的心情。
「啊,這個——對不起,不過啊,你現在還在發育期,我想沒有必要這麼悲觀才對。」
「…………」
綾乃急忙安撫道,但小雷則是怨恨地看了一眼對方那至少達到平均值的胸部,然後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和麻故作遺憾地搖著頭:
「啊——真是可憐哦。不經大腦說出來的話,有時候比惡意還要更加傷人呢。」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啊!明明就拚命踩著這女孩的胸部不放!萬一以後真的停止發育,你要怎麼負責!?」
綾乃即刻回嘴,盡管隻是在氣憤之下脫口而出,毫無任何根據的一種說法,小雷還是不安地按住了自己的胸部。
看樣子,她似乎真的對此感到相當自卑。
「啊,這點倒是不用擔心。胸部這種東西,隻要多吃、多運動就會自己變大了。」
「對對,要是真的不行,還有豐胸手術這招啊。」
「你給我閉嘴!」
見到和麻總是喜歡多嘴,綾乃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然而她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發言本來就遠遠偏離了接下來該討論的內容。
就在重悟準備開口,打算談起正事時——
「打擾了……」
這個時候,紙門的另一端傳來了十分恭敬的聲音。
「我送茶過來了。」
「——進來吧。」
得到主人的許可後,紙門被靜靜地打開了,出現在那裏的,果然是剛才的那名仆人。
「嗯——」
見到盤子上的四個茶杯,重悟便大致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不過,仆人似乎認為主人的這道視線是在責備自己,於是急忙開始辯解:
「那……那個,我是奉綾乃小姐的命令……剛才提醒過慎一郎先生的事情,可是……」
「不,沒有關係,畢竟能夠阻止她的人,在這個家裏也隻有我跟嚴馬而已。」
「等一下,爸爸!?不要把人家說得像野馬一樣嘛!」
「難道不對嗎?真是的,我怎麼會教出一個這麼過度好動的女兒呢……真令人傷透腦筋。」
「就是說啊。」
配合著歎氣的重悟,和麻也出聲表示讚同。綾乃的目光變得更加淩厲,但兩人絲毫都不放在心上。
「啊,那……那麼我先出去了。」
無法忍受這股肅殺之氣的仆人,在迅速擺好茶杯之後便匆忙退去。從那副模樣看來,如果沒有任何命令的話,大概絕對不會主動靠近吧。
「好了,我們回到正題上吧。」
藉這個機會,和麻若無其事地主導起話題,然後望了一眼小雷的表情。
「就算你使用假名,我也沒有什麼意見。如果不想解釋理由的話就算了,你在這裏的名字就叫凰小雷——這樣沒問題吧?」
「嗯,我就叫凰小雷,我已經拋棄女兒之身了。若要殺死那些家夥,替家族報仇,就絕對不能是女人!」
帶著毅然決然的聲音,她這麼宣言道。
在「複仇」這種強烈感情的驅使之下,這可說是不惜犧牲的決心。話中所挾帶的氣勢,已經足以震懾大部分人了,不過——
「——哈!」
和麻卻嗤之以鼻。
「有什麼好笑的!」
「我是笑你笨。」
「你……你這家夥——!」
小雷憤然起身,怒視著和麻。而和麻卻大剌剌地盤腿而坐,帶著輕浮笑容迎上對方的視線。
「看好了。」
他隨手指向了綾乃。
「這家夥是女人,用看的也知道吧?」
這是當然的,外表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少女,倘若真的看成男人的話,腦子大概很有問題了。
「——那又如何?」
「回想一下這家夥之前的表現吧。」
「………………」
綾乃坐在疑惑不解的小雷身旁,在察覺到和麻又想說些不正經的事情之後,表情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和麻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這個世界上也是有這麼英姿威武的女人哦,沒有必要為了變強就拋棄女性的身分,這家夥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吵死了!」
綾乃忍不住大叫,抓起茶杯丟了出去,但和麻隻是將身子微微一偏,就輕鬆躲過了。
持續飛行的茶杯,在撞破紙門後消失在走廊的盡頭——然後發出了兩種聲響。看來應該是撞上對麵的牆壁,最後破碎四散後的緣故。
短短的數秒間,室內充斥著令人尷尬的沉默。
「——綾乃。」
打破沉默的,是重悟的聲音,聽見那平靜且低沉,卻又能夠清楚感受到怒意的呼喚聲,綾乃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啊,是……」
久久望著聲音細不可聞的女兒,重悟沉痛地開口:
「就是因為這樣,別人才會說你粗暴沒教養吧?」
「不,還不至於……剛才有人稱讚我英姿威武呢。」
「綾乃。」
「是,我會反省的!」
重悟輕歎了一口氣。接著,他對和麻說道:
「真是麻煩你了。」
「不,有時的確會製造一些麻煩,不過基本上都還滿有趣的。」
「————」
被和麻的話所刺激,綾乃眼看著又要發作,但這次終於忍耐了下來。雖然也有部分理由是因為,她手邊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丟了。
重悟先把訓斥女兒的事放在一邊,然後試著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對了,和麻。」
「嗯?」
「你不繼續說下去嗎?」
這時,和麻露出不解的表情來。
「咦?有必要嗎?我都已經說完囉?」
「話才說一半搞什麼啊!?」
無視於女兒的吐嘈,重悟直直望著和麻,不過對方卻隻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看上去絲毫沒有切入正題的打算。
迫於無奈,他隻好獨自麵對小雷:
「小雷——我姑且先這麼稱呼你吧。」
「……有什麼問題嗎?」
「你的選擇是否正確,我並沒有判斷的資格,隻是,希望你能夠聽我一言。」
重悟並沒有以長者的態度去導正錯誤,而是試圖去化解對方死抱著一種答案的固執思維。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先將哪邊比較優秀的問題擺在一旁,無論是在肌肉、骨骼或是內髒等生理構造方麵,男人和女人都不一樣。」
「…………」
「因此即便目的相同,在完成目的的方法上,適合男人的行動與適合女人的行動,這兩者之間有著決定性的差異。我不反對你將女人視為『弱者』,但就算拋棄『柔弱的』女人而扮成『剛強的』男人,終究也隻是一種模仿罷了。」
小雷低著頭,放在大腿上的手緊緊握著。事實上,拋棄女兒身之後的她,在剛才的戰鬥中一樣也被蓋亞輕鬆擊敗了。
「不光是戰鬥的方法,所有通往成功道路的方法都一樣,唯有在接納真正的自己後才會開啟。照你現在這個樣子,別說是『剛強的』男人,或許就連做得到這點的女人也贏不了吧。」
「——例如,像您的女兒一樣?」
「嗯?」
這句突如其來的挖苦,讓重悟不禁微微揚起眉毛,望向正坐在眼前的綾乃。
他輕笑了一聲,搖搖頭說道:
「不,我的女兒是太過忠於自己,反倒變得令人傷透腦筋,說好聽一點是對自己坦率,然而隻要缺少一絲理性,就跟野獸沒什麼兩樣……」
「幹嘛說得這麼難聽呢,爸爸!?」
「嗯?有異議的話就提出來吧。」
冷冷地回應女兒的抗議後,重悟將視線投向了房間的入口處。紙門上的小洞,無形中為他的評語添上了不容質疑的說服力。
「啊嗚……」
望了一眼啞口無言的綾乃,重悟再次麵向小雷。
「話雖如此,這樣的心境還必須靠自己去建立才行,經由與他人的比較所獲得的相對剛強,絕不可能成為自身的支柱哦?」
「…………!」
察覺到對方指出了自己的天真之處,小雷頓時紅透了臉。
正因為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任何的錯誤,她才會舉綾乃的例子為自己背書,暗喻對方那懷著堅定信念的女兒,結果不是也一樣沒有戰勝她自己。
不過,這也隻是小雷她出自於抗拒心理的一種藉口罷了,重悟的話,並不會被這種程度的詭辯所推翻。
「的確,我所說的盡是一些大道理,世上也許會存在舍棄柔弱後所獲得的剛強。將不需要的東西,將弱小的東西統統去除的話,殘留下來的事物必然是強大的,就像不斷研磨的刀子一樣。
但是,我認為那是一種機械性的剛強,就我個人來說,我希望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要滿足於拋棄柔弱後的剛強,而要以跨越柔弱的剛強為目標,話雖如此,這也隻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帶著平靜卻又令人不得不正襟危坐的威嚴,重悟做出了總結。
「我很清楚,你的決心十分堅強。一個初次見麵的人所給的忠告,不見得就能夠輕易推翻你的想法。所以,請你好好思考一下,什麼才是對自己最好的道路。」
「——謝謝您的建議。」
隔了一段時間後,小雷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她並不想改變自己的決定,隻要能夠成功複仇的話,別說是性別,就算是舍棄一切必要的東西也都在所不惜。
——然而。
(還是想想看吧。)
在許許多多的事情上,重悟那沉重的一席話,的確讓小雷感到了有再想想看的必要性。
「嗯。」
看出了少女內心的變化後,重悟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他將視線移向了和麻:
「你想說的事情,大致上就是這個樣子吧——還有其他需要補充的嗎?」
「——嗯?你在說什麼呢?」
和麻笑嘻嘻地裝傻,那副輕浮的表情,同時也被綾乃和小雷冷冷地看在眼裏。
「爸爸,你太看得起和麻了,這家夥根本不可能想得那麼多,反正最後一定又是在挖苦取笑別人。」
這一次,小雷也讚同綾乃的意見。即便重悟親口這麼說,她還是不相信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會想得如此深入。
麵對綾乃和小雷疑惑的目光,兩人都沒有說些什麼,隻是都露出了苦笑。接下來,重悟見話題已經告一段落,便出聲問道:
那麼,差不多該切入正題了吧——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