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們到底要怎樣才能接受……”
“基本上,他們認可的消耗品僅限於工作上使用過之後,就不能再用於其他用途的物品。好比說是文具用品。”
“文具用品也能用在工作之外的其他用途呀。”
“所以說那是比例的問題。稅務署單方麵認為在非工作場合穿著高級服裝的機會比較多。”
“難道他們就擅自認定、擅自征收稅金嗎?”
“那是稅務署的方針。換句話說,那就是我們國家的方針。”
我踹了一下桌腳以代替罵髒話。但那是不鏽鋼製的,一踢之下,痛得我差點哭出來。
“還有……”濱崎說。
“還有什麼?”
“你上個月買了電腦吧?”
“嗯,就是這台。”我指著桌上的電腦。
“這是我丟掉舊型文書處理機,把心一橫買下來的。這應該可以列入工作經費了吧?”
“是可以列入,但不能以消耗品的名目列帳。”
“咦?這話什麼意思?”
“收據上表示的購買價格是二十二萬元。原則上,超過二十萬元的物品要當作固定資產,所以會以折舊費用列入。”
“隨便啦。反正這二十二萬元會列入工作經費吧?”
“不是直接全額列入,而是根據耐用年數,將該年漸少的價值當作折舊金額來列帳。講得簡單一點,就是計算今年使用了這二十二萬元之中的幾分之幾。”
“那種東西也能算出來嗎?”
“當然能啊,什麼東西都有公式可算喔。因為這台電腦今年隻用了兩個月……,頂多算幾千塊吧。”
“咦……”
“還有這個,你好像買了卡拉OK伴唱機是吧?”
“這是我們夫妻共同的興趣……”我猛然驚覺。“那一套機器總共花了幾十萬,那也要用折舊公式去算嗎?”
“不,幸好這個按項目細分了,所以沒有必要那麼做。”
“得救了。”
“但是……”濱崎說。“你的工作有需要用到卡拉OK伴唱機嗎?”
“你說什麼?”
“我從來沒聽說過寫小說還需要用到卡拉OK伴唱機耶?稅務署一定會就這一點來駁回你的申請。”
我抱著頭。
“那,到底怎麼樣嘛!夏威夷旅行、大衣、亞曼尼、卡拉OK伴唱機都不能列入工作經費,就連電腦的金額他們也隻承認一小部分嗎?”
“其實除了這些,還有很多收據可能無法被承認。不過這有點難以啟齒……”濱崎看著檔案夾,臉皺成一團。
“老實說,上次寄給你的那份報表上的金額,是我假裝沒看到這些問題而計算出來的。要是稅務署檢查出來這些東西,你的應報稅額會更高。”
“大概多少?”
“我原本想說你最好別問,可是不告訴你也不行啊。”
濱崎先說個開場白,讓我有點心理準備,然後說出了某個金額。
我突然感到頭暈,勉強才能穩穩坐在椅子上。
“我哪來那麼大一筆錢啊?”
“你這是常見的案例。突然增加收入是好事,但就是會有人忘了還要繳稅金,把錢花得一幹二淨。”
“你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在那邊說風涼話!”
“才不是這樣,我也在設法幫你啊。再說,你還要付住民稅(*
日本居民設籍於市町村或道府縣所需繳納的稅款,是地方稅的一種。)呢。”
“住民稅?”我看著濱崎。“你剛才說的稅金,不是也包含了住民稅嗎?”
“不好意思,那隻有所得稅。”
“那,住民稅……”
“我大略計算了一下……”濱崎拿出計算機,劈劈啪啪地計算過後說出了一個金額。
這次我真的要暈過去了。我自己都有種——啊,我不行了的感覺。
但在我暈倒之前,房門外傳來咚咚巨響。我回過神來,衝出房間。
妻就像上海雜技團的少女般,手腳糾結成一團地倒在樓梯下方。
我慌忙衝下樓梯,將她抱起。她口吐白沫地呢喃著。“稅金、稅金、……,救人喔……”看來她似乎站在門外偷聽我們的談話,因此嚇得滾下樓梯。
我輕輕將妻放下,衝上樓梯,一把揪住濱崎的領口。
“哇,你幹什麼?”他的臉上浮現恐懼的神色。
“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來減少稅金。任何事情我都做。任何小說我都寫。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濱崎震懾於我的氣勢,肥短的脖子不住地點頭。
3
《冰街殺人事件
第十回》
終於來到這裏了,芳賀站在火奴魯魯機場前這麼想著。逸見康正肯定就在這座島的某個地方。
陽光照在路麵上的反光炫目刺眼,他不禁皺起眉頭。
身後傳來細小的尖叫聲。回頭一看,靜香跌了一跤。
“我的高跟鞋鞋跟斷了。”
“小心點。抵達飯店之後,我們先去買雙海灘涼鞋吧。”
芳賀看著她身上的大衣繼續說道。
“還有夏天的衣服。”
“嗯,是啊。真是熱死人了,這身大衣已經用不著了。”
靜香脫下大衣,劈啪一聲撕開,丟在路上。
“為什麼他非得撕開大衣不可呢?”我問身旁的濱崎,是他要我寫出這種場景的。
“你可以聲稱,為了描寫這個場景而實際撕裂了一件女用大衣,這麼一來就可以將購買大衣的費用以實驗材料費的名目列入工作經費。隻是當稽查員來府上調查的時候,你們得把那件大衣藏好。”
聽到濱崎這麼一說,我才恍然大悟地點頭。
“那我的西裝也用這個方法處理,就能列入經費啦。”
“嗯。可是衣服一撕再撕,未免太了無新意了。”
“我知道啦。”我開始敲打鍵盤。
芳賀看著她的舉動,也想脫衣服了。他脫下亞曼尼西裝,取下領帶,脫掉襯衫,接著以打火機點火,將那些衣服燒掉。亞曼尼的西裝質料非常易燃。他順手將鞋子丟入火焰中,發出皮革燃燒的臭味。
“這樣舒服多了。”芳賀身上隻剩一件平口內褲。
“嗯,舒服多了。”
靜香抬頭仰望天空,臉上沾著細小的沙粒,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從臉頰流至頸項。芳賀盯著那顆汗珠,漸漸有了來到夏威夷的真實感。他的腦中不自覺地響起一首歌。
晴——空萬裏——
輕——風徐來——
“太老套了。你不會唱新一點的歌嗎?”濱崎插嘴說道。
“我沒辦法馬上想出夏威夷有關的歌嘛。”
“算了。反正你就這樣不時將歌曲加進小說中,這麼一來,卡拉OK伴唱機就能以資料和資料搜尋器材的名義列入經費。”
靜香隨著芳賀的歌聲翩翩起舞。但她的兩隻腳卻絆在一塊兒,險些跌倒。芳賀連忙撐住她。
“請你小心。”他說。“你現在可不是平常人的身體。”
“嗯,我知道。”靜香低著頭回答。接著,抬起頭來再度看著他。
“可是,他真的在這裏嗎?”
“根據這個訊息,他應該在這裏。”芳賀從平口內褲裏拿出一張紙條。
上頭寫著一排無法理解的數字和英文字母,那是逸見康正留下的唯一線索。三天前芳賀將那幾個字重新排列組合之後,拚出了“ASAHIKAWA”——也就是旭川一字。
“好,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辦。”我說。
“前一回連載中出現了解讀暗號的場景,‘ASAHIKAWA’這個答案曾經出現過。這要怎麼處理?”
“讓主角也去旭川就行了。”濱崎不負責任地說,“但那不是正確答案。讓他們在那裏發現另一個暗號,指出目的地是夏威夷如何?這麼一來,去旭川旅行取材的費用也能請款了。”
“可是這挺牽強的……”話是這麼說,我還是決定按照濱崎的意見,繼續寫下去。
兩天前,芳賀和靜香曾根據這個暗號前往旭川。街道上覆蓋著白雪,兩人並肩走在已結冰的白色道路上。
兩人在旭川室內找到逸見康正的秘密工作場所,但是那裏並沒有逸見的身影。不,不僅是不見人影,那裏已經完全成了一間空蕩蕩的房子。
“這是怎麼回事?暗號指出的地方明明是這裏呀。”芳賀氣憤不已,用拳頭猛捶牆壁。
“請等一下。這裏寫了奇怪的字。”靜香指著屋內一隅。
芳賀望向那邊,角落的牆壁上有幾個文字的刻痕。
“ㄇㄟˊ一ㄡˇㄙㄢˇ
一ˋㄐ一ˋㄢㄌ一ˊㄡ”
那裏寫著這幾個字。
“沒有傘,逸見留……什麼啊?”芳賀讀出這段文字後,回頭看著靜香。“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靜香搖了搖頭。“下雨了,可是沒傘很傷腦筋的意思嗎?”
“我不認為他會刻意將這種小事刻在牆上。”
“說的也是。”靜香皺起眉頭,歪著脖子說道。
芳賀再次盯著牆上的字。暗號指示的地方肯定是這裏,也就是說,逸見應該知道芳賀和靜香會來,這段謎樣的文字鐵定是寫給兩人的。
“ㄇㄟˊ一ㄡˇㄙㄢˇ……”
ㄇㄟˊ一ㄡˇㄙㄢˇ、沒有傘、KASAGANAI(*
“沒有傘”的日文發音。),各種文字呈現方式在芳賀的腦中閃爍,忽隱忽現。
思考片刻後,他的眼前閃過一道光。
“我知道了。”芳賀擊掌。“我知道了,靜香小姐。”
“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芳賀攤開記事本,以原子筆在上頭寫下“ASAHIKAWA”。
“從這個字中去掉KASA(*
“傘”的日文發音。)。”他說。
“咦,傘?”
“KASA——K、A、S、A。”
芳賀從“ASAHIKAWA”中去掉了K、A、S、A四個字母,剩下的字是“HIAWA”。
“這些字母可以重新排列成H、A、W、A、I。換句話說,就是夏威夷!”
“夏威夷……”靜香睜大眼睛。
“沒錯,逸見在夏威夷。”芳賀隔著窗戶,指著南方的天空。
“我們走吧,靜香小姐。去夏威夷。”
“好。”她堅定地回答。
於是兩人來到了夏威夷。
“好,幹得好。”我看著電腦熒幕點頭。“總算成功將兩人帶到夏威夷了。”
“這不是辦到了嗎?真不愧是職業作家。”濱崎欽佩地說。
“接下來隻要將舞台從旭川換到夏威夷,順著劇情寫下去就行了。”
“你在說什麼啊?還有很多要想辦法消化掉的收據呢。”濱崎從檔案夾中拿出單據夾,在我麵前晃呀晃的。“首先是在夏威夷購物和打高爾夫的開支。如果將這些場景加進小說中,多少能搪塞過去。”
“我知道了。”我再度對著電腦努力。
芳賀和靜香在飯店辦妥住房手續後,便先前往夏威夷最大的購物中心Alamoana。這是為了避免讓地下組織察覺他們兩人並非單純的旅客,誰知道那些目光銳利的家夥會躲在哪裏偷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