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深秋,邊塞的天氣多有異變。
天邊的團雲翻滾仿佛那被打翻的墨硯一般,烏黑的團雲壓得很低,與遠處的沙丘拉扯糾纏著,給人一種厚重的壓迫之感。一陣卷地狂風自天際處的沙丘勁吹而來,短暫卻淩厲,好似是發了狠一般。倏而傳來一兩聲驚雷,雷聲銳尖,聽得人不禁心裏發毛,西邊的驟雨好似會隨時接踵而至。
可是偏偏西邊天上的日光還存一絲餘光,竭力地透過濃黑的團雲,偏出殘存的一道光暉。
此地天氣詭譎多變。也不僅是天氣,此地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兩城對峙,秣馬厲兵,戈戟相向。其間,一卷黃鑲紅旗,隨風飛舞,上是黑字隸書,單一個“祁”。對著相隔的另一方,亦是一卷黃鑲紅幟,上也是黑字隸書,單一個“潯”。
“祁”是北祁,“潯”是南潯。兩國以沅水、巫山為界。沅水、巫山以北為北祁國土,沅水、巫山以南為南潯之地。南潯與北祁相持多年,兩朝恩怨曆經兩代,今日又是兵臨城下,彼此相決一戰。
兩朝的駐軍工整排齊,守於城下,平鋪百米,如群蟻排衙。將士們披堅執銳,頭戴紅纓盔帽,全然是一副蓄勢待發之勢。殘存的天邊光暉隨烏黑雲團而偏轉,映照在士兵的鎧甲頭盔上,不時忽閃一道逼目金光。
平鋪幾百米外,兩軍對峙的城樓上立著的是兩軍的將領以及……國君。
南麵巍峨的城樓之上,排站著前後兩列兵士,城樓中央站著南潯國的代監國主。
南潯的代監國主是位女子,膚澤凝脂膩白。鵝蛋大小的臉龐,五官秀美昳麗,杏眸香腮,眸中似能瞥見點點似水波光。此相貌,縱使是在盛產美女的南潯國,也是驚世絕倫之姿容。她今日卻著意勾畫長眉入鬢,披著一身紅纓甲胄,煞是英氣爽颯,又絲毫不見南潯女子恰如柔水般的溫媚嬌美。
“大長公主,眾兵將已整備完畢,嚴陣以待您的號令。”南潯國的大將軍衛梧雙手抱拳,朗聲稟告。
“好,辛苦大將軍了。”沈喬溦稍頷首,姣好的麵容上泛起輕許笑意。
沈喬溦遠眺幾百米外的北祁的城池,那原是她南潯的城宇,如今成了北祁的囊中之物。而不僅僅是這一座城池,從這往北向東千裏之內十餘座郡城,如今都已盡數納入了北祁的遼闊版圖之中。而完成這些,北祁也隻用了不足十日……
南潯幾年來偏安一隅,此時已是飄搖於風雨之中,岌岌可危了。然而,先國主早逝,國主年幼,隻得她這個姑母長公主監國。
想到這裏,沈喬溦略合雙眸,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她腦海裏麵浮現出父皇與長兄的麵龐……
“報!大長公主——”通傳消息的迅兵跑上城樓,大聲喊道。
沈喬溦側身望去,見訊兵手上擎遞著一封信函,她輕蹙黛眉。
“大長公主,這是敵軍訊兵送到我軍城樓前的信函,說是敵軍將領的親筆信,望公主親啟。”訊兵隻字不落地將敵軍訊兵的話,傳給大長公主。
沈喬溦抬手去拿,敵軍將領,難道是江臨的信,但她隱約又感覺不是,難不成是孤影的信?
沈喬溦啟開信函,展開信紙,看見信紙上的筆跡,水蔥般的手指霎時頓住。
這不是江臨將軍的筆跡,也不是孤影的筆跡,這字跡是……梁銘瀚的。
信紙上寫著的是:不戰而和,乃為上策。
沈喬溦心中冷哼一聲,和?
和?如何和,不戰而降,成為北祁的附庸國,亦或是一座郡城嗎?她南潯百年來打下的國基,今日是要喪在她的手中嗎?什麼上策,此是北祁的上策,而非南潯的上策吧。且對於南潯的百姓而言,南潯成為北祁的附庸國,單單是每年的歲貢就是沉重的負擔,百姓生活本就不易,若是再加上給北祁的歲貢,那麼怕是會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沈喬溦將信紙疊合裝入信函之中,才發覺信函裏麵還有一張信紙。她將另一張信紙拿出展開,信紙上麵依舊是梁銘瀚的筆跡。
“式微式微,胡不歸?”
他引經據典是在同她說,南潯國的命運已經走到末路之處了?而她也要回到北祁繼續去做所謂的“質子皇後”了?她的麵前又浮現出父皇病危時的虛弱之顏,浮現出皇兄彌留之際的囑托,浮現幼侄懵懂無知的臉龐。
沈喬溦將信紙再次疊合好之後,一同放入信函中。
“大長公主,您快看,敵軍將領也登上了城樓。”城樓上駐守的士兵指著遠處的城樓稟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