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1 / 3)

人世如此涼薄,但是隻要有你在,便一切安好。

1

我決定去找徐玨的時候,灰蒙蒙的天際正落下一線閃電,緊接著便是轟隆隆的一聲驚雷,雨點跟著就砸了下來。校園裏的四季海棠落了一地。

雨下得正急,又是午休時分,校園的主幹道上空蕩蕩的,偶爾有一兩個沒帶雨具的學生倉皇跑過,片刻消失在煙灰色的雨簾中。

我站在路旁的四角亭裏,靜靜等待那輛白色牧馬人出現。每天的這個時候,徐玨都會開著那輛牧馬人從這裏招搖而過。

亭子邊的三角梅開得正豔,鮮紅一片,像血。我將那豔紅的三角梅數到第二十一朵時,路盡頭的拐角處有車前燈隔著雨幕打過來,是徐玨的車。

我從亭子裏走出來,站在路中央伸開雙臂與那疾馳而來的車對峙。車裏的人在看見我的那一刻似乎猶豫了一下,然而終究沒有減速的意思。

車輪呼嘯而來,帶起的泥水濺了我滿臉,我咬著牙紋絲不動。

“嘎”的一聲,那輛白色牧馬人停在離我三米不到的地方。徐玨並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隔著擋風玻璃噙著一絲邪魅的笑打量我。良久,他放下車窗探出頭來,輕笑著極盡溫柔地說:“臭丫頭,你這是要幹什麼呀?小心我撞死你。”

安然說碰上能夠笑著說狠話的人,一定要躲得遠遠的。徐玨便是這種邪異到令人不寒而栗的人,但是我並不怕他。

我抬手抹一把臉,回他一臉輕鬆的笑容,“你才不會。”

“噢?”徐玨盯著我,一雙丹鳳眼笑得睥睨。

“徐大少的命多金貴啊,用你這玉石搏我這瓦礫,多不劃算?你說是不是?”我側頭笑,挑釁地著看他。

“哈哈!”徐玨輕笑出聲,鳳眼裏滿是笑意,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膽寒,“那也不一定啊。你要是死了,喬歡又該傷心了。他一傷心,我就開心了。玉石搏瓦礫,不也是值得?況且——”他停住,看看四周,一字一句輕輕地說,“這裏連個鬼影都沒有,說我撞上你行,說你不小心撞上我的車不也一樣行?”

我明白,他說的沒錯,徐家確實有顛倒是非黑白的能力。第一次,我對麵前這個深惡痛絕的人低下頭來,“請你不要和喬歡爭那個保送名額。”

“憑什麼啊?就憑你一個‘請’字?”徐玨坐在車裏,微揚著下顎。

我看見他脖子上尚未消失的疤痕,咬牙說:“如果是因為我,我可以向你道歉,隨便你要怎樣都行。”

“隨便怎樣都行?”懶散的聲音,戲謔的語氣,徐玨挑著眉看我。

“是。”雨水早將我淋了個透,風吹過來時忍不住打戰,我暗暗捏緊拳手不讓自己的聲音露出一絲顫抖。

徐玨輕扯著嘴角,玩味地笑,“可是我覺得無論怎樣都沒有和喬歡爭那個保送名額好玩啊。”

“你——”所有暗壓下的怒氣一擁而上,我撲到車窗前恨聲說,“明明天中也有一個C大建築係的保送名額,你為什麼偏偏要轉來炳輝跟喬歡爭?”

“嗯!”徐玨抬頭望一望天,對著憤怒的我緩緩說,“C大建築係啊?其實我也並不是那麼想進,不過誰叫喬歡一心想進呢?你到現在還沒搞清楚?不是為那個保送名額,我隻是針對喬歡。臭丫頭,現在明白了?聽說喬歡沒日沒夜地忙,結果喬琦逸的公司還是快垮了啊,你說要是喬歡再上不了C大建築係,他該有多難過啊。”

明白了,其實我一早就明白了。我抿著唇蹲下身摸起腳邊一塊手掌大的磚,慢慢舉起來。

徐玨沒有一點要避讓的意思,盯著我手中的磚笑起來:“可要想清楚了,你這一磚下去還有哪個學校敢接收你?”

雨水順著貼在額前的發梢淌進眼睛裏再流出來,眼前一片模糊,徐玨帶著惡毒笑意的臉卻分外清晰。我用盡全力捏著磚,五指痙攣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我不怕沒有學校要我,我隻擔心會給喬歡添事端。從來,不知道“忍”為何物,這一次卻不得不垂下舉著磚的手。

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急轉直下的。瓢潑般的大雨裏,有人朝著徐玨的車頭狂奔過來,大喝一聲:“徐玨,小爺我可不怕你。”緊接著便是“嘭”一聲,石塊穿過擋風玻璃砸在徐玨的頭上。有幾滴血濺到了我身上,轉瞬便被雨水衝刷幹淨。

我愕然回頭去看,是江舟。他立在徐玨車前三四米的地方,得意地衝我揮手。

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耳邊響起汽車發動機驟然轟鳴的聲音,轉頭的瞬間瞥到徐玨快速掛擋的動作,一張流著血的臉凶狠地扭曲著。

他……他是要朝江舟衝過去嗎?

“啊——”我朝江舟揮手,大張著嘴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雨水灌進喉嚨裏嗆得眼淚立刻就湧了出來。

又一道閃電,仿佛就劈在眼前,撕裂遠處灰敗的天空,驚雷炸耳。我看見尚不明白將要發生什麼事的江舟又向前走了兩步,望著我嘴唇動了動,我卻聽不見他說些什麼。

我衝江舟跑過去的時候,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徐玨傷了他。與喬歡的敵人為敵的人便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人是跑不過車的,徐玨的車輪就追在身後,不過替江舟擋一擋也是好的吧?他都可以為喬歡這樣做,我又怎麼能輸給他?

不過是眨眼間,我看到江舟愣了愣揮著手朝我奔過來,“安冉,快讓開!快讓開!”那聲音仿佛急得要哭出來。

江舟的指尖快觸上我衣袖的瞬間,拐角處突然閃出一輛銀色轎車呼嘯而來,在我身後不到半米的地方向著徐玨的車攔腰撞過去……

金屬與金屬硬生生的碰撞聲,車胎摩擦地麵的吱叫聲,玻璃轟然碎裂的刺耳之音,比驚雷還要讓人心驚,卻又如同雷聲般瞬間靜默在茫茫雨色裏。

那是喬歡的車。

我望著身後與白色牧馬人撞在一起扭曲變形的銀色轎車,死死抓住江舟的胳膊,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害怕,嘴唇抖到不能自抑。

我就那麼呆呆地望著,一直望著,傾盡心力也聚集不起走過去看一眼的勇氣。仿佛過了半個世紀,銀色車門被人從裏麵打開,喬歡從車內掙紮著出來,額角鮮紅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白襯衫上,被雨水潤成一朵一朵薔薇。

他站在滂沱大雨中,用清亮的眼睛將我從頭到腳細細審視一遍,然後一把將我按進懷裏,呢喃,“要是有個什麼不測,讓我怎樣交代嗬?”

喬歡將下巴重重磕在我的頭上,仿佛不這樣我會憑空消失一般。

我眨眨眼,將頭靠在他的右肩上,側臉去看他好看的眼睛,想,他是要向誰交代呢?

有人報了警,事故驚動了警方。同樣隻受輕傷的徐玨堅持說隻是一場交通意外,警方便不再追究內情。

徐玨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不過當他拐著腿慢慢與我們擦肩而過時,我便不再驚訝。他眼睛一轉露出鄙夷的神色,說,啊呀,真是開不起玩笑的一群笨蛋。最後,又寒了臉說,喬歡,留著你是為了下次讓你死得更慘。

下午,校方宣布取消喬歡和徐玨保送候選人的資格。

2

第二天,我六點起床,如願在餐廳裏見著喬歡。他正握著一杯咖啡埋頭對著電腦,旁邊的早餐一點沒動。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來,額角貼著的紗布便落入我眼中。

我走過去,將一直藏在身後的帽子不動聲色地輕輕放在他的右手邊。

這頂黑色平頂帽是昨天我和江舟逛了一晚上商場的成果。如果不是江舟,我想我應該可以買到更好的。

他總是在我挑選的時候喋喋不休地說——

“喬歡哥戴哪頂都好看啊!”

“安冉,你到底選好沒有?”

“安冉,我總算明白了,在你眼裏,這世上就沒有一頂帽子配戴在喬歡哥的頭上。”

最終,我在他的囉唆裏敗下陣來,付錢帶那頂黑色平頂帽回家。

此時,這頂我不怎麼滿意的帽子正被喬歡戴在頭上。他借著電腦屏幕的反光側頭照一照,露齒輕笑起來:“很好看。不過,我今天要去見重要的客戶。”

他指指身上規整的襯衫。

我這才發現,這帽子與他今天的衣著是多麼不和諧。“哦”了一聲,我將帽子自他手中接過來,無端地失落。

“不是已經送給我了嗎?”喬歡伸出右手,眼睛望著我手中的帽子,嘴角的笑容慢慢揚起,“好像現在流行混搭啊。”

我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不過還是跳起來歡歡喜喜地將帽子重新戴在他頭上,小心翼翼設法將那紗布遮住。

喬歡就在這時側過頭來看我,金黃色的晨曦裏,他漆黑的眼睛比陽光還要亮。

他說:“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要那個保送名額。隻有參加高考才能拿全市第一啊。”

我怔住,良久才會過意來,他還是知道了我去找徐玨的原因。刹那間,本該屬於昨天那場事故的眼淚後知後覺地轟然而下。

“傻瓜,有我在呢,放心。”喬歡修長的手指刮過我的鼻頭,“別哭了。”

“我沒哭。”我使勁吸著鼻子,“沙子迷了眼睛。”

“門窗都關著呢,哪裏來的沙子?”笑聲回蕩在明亮的餐廳裏,我的鼻子再一次慘遭毒手。

喬歡說他要考全市第一,卻仍然隻在有不得不參加的測驗時才回學校。我不再讓喬歡開車來學校接我,每日同江舟或步行或搭公交車,在煙柳園站分手然後各自回家。很奇怪,自從我不讓喬歡來接我,江舟家的那輛黑色林肯也不見了。

每天放學,我總有在校門左側站一站的習慣。每逢這時,江舟便說,安冉,明天我給你做塊牌子立在這裏吧,上麵寫“喬歡情書接收站”。

他講了一個多星期,我卻始終沒見著那塊傳說中的牌子。

所以,今天他正要開口時,我便搶先問:“小舟子,你的牌子呢?”

“你不就是活招牌。”他斜睨著我剛從一位女生手中接過來的情書,那語氣十足的翻身農奴把主做。我一直覺得自從那場事故後,他的氣場好像發生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