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眨眼回神時,喬歡已經將我的課本收拾好,提著我的書包斜倚在我身後的課桌上。我在前,他在後,那種保護的姿態,像一隻雄鷹要將受了欺負的雛鷹努力納在自己的翅膀下,盡管他自己的羽翼還尚未豐滿。
突然地,鼻子有點酸,我輕輕地吸著鼻子,聽見喬歡在我身後說:“我叫喬歡,是安冉的家長。先謝謝大家以後對安冉的照顧。不過,如果今天這樣的事以後再發生,我不會客氣。”
甩下這樣清淩淩的一句,喬歡拉著我大步走出教室,毫不理會身後亂成一鍋粥的教室。
“天哪,傳言是真的!”
“噯,你看見沒有,看見沒有,學長好帥啊。”
“簡直酷斃了。我要暈了,學長剛才有看我耶。”
“帥能當飯吃啊。一群花癡。”有男生不滿地小聲嘀咕,立刻就被女生的不屑淹沒。
女生的尖叫,男生的嫉妒,喬歡走到哪裏都是焦點。
而我的同學不再懷疑那個消息——喬歡是我的家長。
因為喬歡是我家長的關係,那些戀慕喬歡的女生便在我麵前毫不掩飾起來。大概她們覺得我會因為她們愛慕我的家長而對她們心生好感,等到好感培養到一定程度,就可以適時向我提出要求,比如傳遞情書之類。
也有大膽的女生,嚐試親自向喬歡奉上一片真心,卻最終在喬歡漠然的態度裏敗下陣來,拾起碎了一地的心補一補又轉而找我曲線救國。
總之,喬歡是我的家長,而我是喬歡的情書專使。
世界真是神奇,一夜之間,幾乎所有人對我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走在校園裏,不時有迎麵走過來的陌生女生衝我友好地點頭微笑。每逢這時,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後的江舟便拍自己的頭懊惱地說:“還是喬歡哥厲害,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早知道這樣,一早就該抬出喬歡哥來,何必受那些委屈。”
因為喬歡,受到禮遇,我內心裏卻神奇地悲傷起來,莫名的情緒讓我失控。我站定轉頭衝江舟大喊:“你懂個屁!”
那個聒噪的人瞬間便安靜了。
3
中午,喬歡破天荒沒有去公司,發短信讓我在學校食堂會合一起吃飯。我到的時候,喬歡已經買好飯菜坐著等我。他身旁的位置上是一位有著古銅色皮膚的男生。
那男生看見我時,突然將懶懶斜倚著的背立直,張了張嘴轉頭看看喬歡,又定定望著我,那表情仿佛活見了鬼。
驚訝,我在他眼裏看到毫不掩飾的驚訝。這種表情曾經又是在哪裏見過呢?那個輕霧繚繞的夜晚,喬歡第一次見到我時俊逸的臉上也曾閃過這樣的神情。我不懂,為什麼每個人第一次見著我時都會是這樣的反應,這個男生是這樣,喬歡也是。
直到我走到喬歡麵前坐下,那男生又盯著我研究半天才憋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果然是安然的親妹妹。”
也許是受了江舟的影響,我今天特別有說話的欲望,便淡淡回他,“不然難道是喬歡的親妹妹?”
他毫不介意我語氣中的挑釁,挑著眉笑得春暖花開,“不然你還真想當喬歡的親妹妹?”
中士殺人用舌端。雖然隻是中策,卻已經堵得我突然就出不來氣,但是從來我都不是肯輕易認輸的人,便咬著牙說:“是啊,是啊,不知道有多想。索性家長得更徹底一點。”
對麵的喬歡表情淡淡隻顧低頭吃飯。男生拍喬歡的肩膀“哈哈”笑起來,將手伸到我麵前,“你家長的死生兄弟,費浩然。”
陽光裏細小的塵埃紛亂,如我現在的情緒,湧動著仿佛要跟什麼較勁。我對費浩然伸過來的手視而不見,側頭看著他故意說:“人們都聲稱是死生兄弟,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酒肉朋友。”
一直低頭吃飯的喬歡忽然輕咳起來,嘴角微揚。費浩然白一眼喬歡,卷起書隔著桌子敲我的頭,“牙尖嘴利。喬歡,你就縱容她吧。”
費浩然還想再敲時,喬歡伸出手來阻止他,“別打頭,正是用腦子的時候。”
因為喬歡的維護我更加得意起來,衝著費浩然擠眉弄眼。
費浩然的手被喬歡製住隻能以語言還擊,“嘖、嘖,兄妹情深。”
“你嫉妒嗎?”我懷疑今天的飯菜裏有火藥,不然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好鬥?
“才不。我可不想做人家長。”
我正想回擊,費浩然忽然怪聲怪調地唱:“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
忽然,我就沒了底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低頭用力往嘴裏扒飯,假裝嘴巴不夠用的樣子。
喬歡一邊往我的碗裏夾菜一邊說:“費浩然,你多大的人了?跟一個小孩子較勁。安冉,你就當他是空氣。”
“空氣”立刻不服,大聲控訴,“小孩子?你聽聽她說的話哪裏像個小孩子?不看人還以為七老八十了,隻有你把她當小孩子寵。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著了魔要做她監護人,還當家長當出癮來了。”
喬歡手裏的筷子忽然停在我碗前,頓了頓,才將筷中夾著的青菜放在我碗內。收回的筷子“叮”的一聲擱在桌麵上。好一會兒,再沒有任何言語。
我不安地抬頭盯著喬歡,很怕他會突然順著費浩然的話說,是啊,我怎麼就著了魔要做她的監護人?
幸好,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碗一推表示自己吃完了,然後拿出公司的文件閱讀起來。他的眼睛緊盯著麵前的文件,眉心微斂,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隻是我總覺得他此刻的心思並不在那堆厚厚的文件上。
費浩然自知說錯了話,輕輕向我湊過來示好,“你這不說話的模樣倒是還能見人,有九分像安然的樣子。一口開,簡直……”他又側頭看我一眼說,“不過,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眉眼像極了安然。”
費浩然口中“然”字的尾音尚未完全吐出,我聽見喬歡手中紙張猝然翻動的聲音,他似不經意地抬眼迅速掃過我的眉際。
自然有人說過。第一個這樣說的人是安然,那是在我眉眼剛剛長開的年紀。某天早餐時分,對麵的安然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怔怔地看著我說:“真像我年輕的時候啊。看,你長大了,我也就老了。”
其時,她不過十八、九歲的光景,卻無端地感傷起來,我以為她隻是對眼尾新發現的那道細紋耿耿於懷而已。
後來,幾乎每個見過我和安然的人,都這麼說,真是太像了啊。可是,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我們是親姐妹。
所以費浩然這樣說的時候,我隻會覺得他是在沒話找話說,便懶得答理他。哪知道他並不知難而退,繼續刺激我:“怎麼不說話?剛才那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呢?”
“累。”我被自己的答案嚇了一跳,比我累得大有人在,比如喬歡,我有什麼理由在這裏喊累?
費浩然又大笑起來,好像我的答案十分有趣,作一副同情狀說:“喂,丫頭,我明白的。喬歡的情書專使可不好當。光是那些信啊、便當啊、血書啊就多得夠你扛了,累是自然的。”
他說的是昨天那位來去如風的女同學。說實話,當那位女俠以常人難以理解的速度從小樹林裏衝出來截住我,迎風朝我揚手一抖血跡斑斑的情書時,我著實有點被嚇著了。嗯,還有些感動,又有些替她可惜,她大概不知道喬歡有輕微的潔癖。不過,也算值得,至少喬歡對她有了個極其深刻的印象。
我看看一臉假惺惺的費浩然,皺眉,正吃著飯什麼不好說他偏偏要提什麼血書。我心裏一股無名火就衝了上來:“我願意。如果你有那能耐,我也可以代勞啊,可惜你沒有。”
“喂,丫頭,本少隻是事先聲明過不收那破玩意而已,別以為……”
我聳聳肩打斷他,“人們總是借口多多。”
“你!”費浩然一副要發作的樣子。
他一生氣,我就忽然高興起來。可惜他並不上當,立刻換了一副笑臉側頭向喬歡,“我說喬歡,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可要替你管教了。”
“隨便你。如果你管教得了的話。”喬歡一邊看資料一邊頭都不抬地答。
“所以說,你現在是在姑息養奸了?”
“對。”
喬歡輕聲說“對”的時候,我忽然很喜歡費浩然用的那個詞——姑息養奸。這世上能有多少人會這樣明目張膽地對你的惡行姑息養奸?我的世界裏,此刻隻剩下喬歡會對我如此。
費浩然果然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他用湯勺敲一敲碗,慢悠悠站起來,迎著無數花癡的眼睛高聲說:“本少改注意了,從今天開始廣收情書,多多益善。誰寫得多,本少就考慮讓她做我的女朋友。”
前一刻還鴉雀無聲的飯廳裏突然暴出無數尖叫聲。費浩然看著我,嘴角漸漸浮起一絲邪氣的笑容,我突然有不好的預感。果然,費浩然伸手一指我,“都聽好了,情書都交給她,否則本少不接受。”
人潮湧動。後麵沒有看清我麵目的人急於擠上前來。在我們被人群包圍之前,我聽見喬歡呻吟了一聲,“費浩然!”
喬歡一手遮住我的臉一手拉了我往外走,費浩然緊跟在我們身後,樂得心花怒放,“她自找的。”
盡管喬歡在第一時間遮住了我的臉,不過好像遮了比沒遮的效果更差。我想告訴他,這學校裏沒有人不認識
他,他此刻又這樣,誰還不知道費浩然指著的那人是我?
果然,人群裏有人喊,“是那個安冉。”
更可惡的是,費浩然轉頭補充,“高一(三)班哦。”
出了食堂,喬歡開車去公司處理事務,我選了條僻靜的小路想悄悄潛回自己班級,費浩然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
半晌,我以為他已不在,卻忽然聽得一聲輕笑,他大跨一步搶到我的左邊與我並肩而行,我皺眉不動聲色地將他讓至右邊。卻沒想到他觀察入微,發現了我的小動作,曲指就敲我的頭,“你這丫頭,左邊和右邊有區別嗎?”
“當然。”
“什麼區別?”
我撇嘴,“說了你也不懂。”
費浩然突然站住,側頭細細研究我,一雙眼裏滿是玩味,“你不會是……喜歡喬歡?”
我剛剛抬起的右腳忽然就不知道是該往前跨還是該收回來。費浩然望著我,一語雙關地說:“丫頭,往前還是回頭,你隻能選一個。”
很多事上帝從沒有給人類安排回頭路,不是嗎?右腳重重往前落下,我仰頭與他對視,笑得沒心沒肺假裝坦蕩,“如果這世上隻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免我驚,免我苦,免我顛沛流離,你說我該不該喜歡他呢?我自然是喜歡他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看到費浩然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不過,立刻他就將我打至地獄,他說:“你知道監護人和家長意味著什麼吧?”
世俗禮教、道德輿論。我自然知道。我仍然可以對答如流,卻再也不敢坦然地去看他的眼睛,“你可以將我的喜歡理解成對家長的喜愛。嗯,就是這樣,隻是這樣。”
“原來你還是不敢承認啊?”費浩然望著我,一臉的壞笑。
“那你敢承認你喜歡我嗎?”此刻,隻有這樣無理取鬧的反問才能掩飾我內心被人窺破秘密的慌亂吧?
費浩然愣一愣,笑答:“我承認。”然後揚一揚下顎挑釁似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