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提牢廳到外監,要經過五個大拐角,以及六道鐵門。
這條蜿蜒曲折的甬道十分逼仄,其間甚至容不下兩人並肩。
墨小垚深一腳淺一腳地靜靜跟在李二身後,甬道裏回響著他們的腳步聲,起初紛遝交錯,漸漸地,重疊一致。
一路上,李二的步子似乎在刻意放慢,步幅也收得窄,而他顯然並不習慣這樣的步調,背影看上去有幾分別扭。
墨小垚看著前麵人的背影,神思有些恍惚。
方才在卷宗室,李二背對著自己同堂上人對質時,她眼眶一陣陣發熱,一度以為自己要哭了。
從錦城鬧市中心的法場走到天子腳下的刑部大獄,其間墨小垚不知道有過多少次這樣的念頭:那天要是就那樣死在劊子手的鬼頭刀下,或許也算解脫……就像溫訟師那樣。
可就在卷宗室裏那一瞬,當她望向李二的背影時,那把一直高懸在頭頂的鬼頭刀,似乎一下子消失掉了。
“我腿上的殘疾,不是大人的錯。”墨小垚鼓起勇氣出聲道。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為什麼要吃藥……但這也絕對不是大人的錯。”
她的聲音很細小,卻在狹長的甬道裏清晰地回響。
李二腳下依然維持著別扭緩慢的步調,沒有回頭,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墨小垚依然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不知是不是因為看不到對方的臉,她不再感到局促,語氣很有些輕鬆:“善人痛苦悔恨,惡人心安理得,世道不該是這樣的。”
“我感激大人,一輩子都會記得大人。”
李二始終沒有說話,回答墨小垚的,隻有甬道裏重重疊疊回響的腳步聲。
……
巡夜人的榔頭連敲三聲雲板,子時已到。
府婢們一左一右打著燈籠緊隨在一道身影之後,快步穿過月門遊廊,來到後院一道石階下時,止住了步子。
那道身影徑直踏上台階,守在抱廈外的小廝連忙為其將門推開,裏頭燈火通明。
他一邊進門,一邊抬手脫披風——更深露重,他不想把外頭的寒氣帶進屋內。
一個虯髯大漢迎麵走來,順手接過了他手中的披風。
“殿下呢。”他問。
虯髯漢:“在暖閣。”
……
柳文臻進來時,李二正獨坐在案前,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手中書冊,咬肌微微鼓動,細細咀嚼著什麼。
他的右手邊放著隻黑釉瓷盤,盤中規規整整碼著鮮紅的生肉片,那肉切得片片勻稱細薄,雖是生肉,卻不見絲毫血水。
李二聽見動靜,不等柳文臻行禮,也不看他,用下巴往對麵一指:“坐。”
……
“陳達忠的說客不僅在程奚府宅密切走動,近來還頻頻造訪鄧尚書,看起來勢在必得。”柳文臻沉聲道。
“無妨,幾隻走狗罷了,掀不起什麼大浪。”李二不以為意。
柳文臻正色:“這夥人巧舌如簧,不可小覷。”
李二點頭:“嗯,都處理好了。”
柳文臻還想說什麼,李二忽然放下手中的書冊,用筷子夾起枚生肉片,晃了晃:“吃麼。”
柳文臻默默閉上了嘴巴。
李二眉梢一揚,將肉片送進自己嘴裏,嚼了嚼:“剛殺的牛,俞伯連夜送來,很新鮮。”
柳文臻:“謝殿下美意,下官……不餓。”
李二笑了笑,不再為難他,話鋒一轉:“那個叫三土的女囚……”他微頓,“再核查一下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