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五點,刑部大牢,獄門的開鎖聲回蕩在甬道裏,緊接著,有力的腳步聲響起。
墨小垚縮在牆角,動了動酸麻的雙腿,不小心蹭到歪在地上那人的胳膊,冷不丁被橫一眼。
她瑟縮了下,緊緊抱住雙膝,像是要努力把自己擠進身後的牆角縫裏去。
“你們猜猜,這會兒當值點視的,是黑麵鬼呢,還是白神仙?”
地上的人漫不經心出聲道。
黑麵鬼和白神仙,是她們給兩位提牢大人隨口取的綽號。
對麵兩人對視一眼,並不作聲。
墨小垚此時把腦袋埋進膝蓋間,整個人團成一顆球。
小腿上猛地一痛,那人用肘尖碰了碰她,歪著腦袋覷過來,壓低聲音說:“小啞巴,你挨揍的時候,也不會喊疼?”
說著一抬手,她手上的鐵枷劃出一道陰影,墨小垚眼前一閃,嚇得整個人彈起來,雙腿蜷了一夜,麻勁兒還沒過去,剛站起來膝窩便一酸,“咚”地聲,跪下了。
她下意識抱住腦袋,動作太快,腕間的鐵鏈沒防備甩在臉上,隔著薄薄的麵罩,像落下來一記耳光,火辣辣疼。
墨小垚哆嗦著嗓子,飛快道:“白,白神仙。”
那人笑起來,放下手,肩膀一抖一抖的:“原不是啞巴。”她懶洋洋坐起來,聲音一沉,“要是猜錯了……就揍你。”
她兩道眉毛似掃帚,此時眉頭往下一沉,掃帚斜飛。
墨小垚抱頭的手鬆開,看她一眼:“對,對了呢。”
那腳步聲依次走過外監和內監,約莫三步一停。
她口中的“黑麵鬼”,還有獄卒們,走過外監時,都是五步一停,到了內監,四步一停。
而這個“白神仙”,身量格外高大些,腿長步子闊,腳步聲也較重,每一步都踏在實地上,動靜很沉。
掃帚眉哼笑道:“對了……那就換你揍我。”
白神仙已連當了五日早差,今日正是提牢輪差的日子。
這個事兒,在場的四個人裏,隻有剛來三天的墨小垚不清楚。剛剛那一問,不過是為了找她的茬。
“……”
墨小垚眨眨眼,垂了視線看地麵,不吭聲了。
腳步聲停在了門外。
來人身著一襲玄色的提牢官服,胸前繡著狴犴獸,青麵獠牙的,在老監門外幽暗的燈火下顯得格外駭人。
隆冬時節,外頭正下著雪,他肩頭還落著未及消融的薄薄一層白。
此刻男人背光而立,五官的輪廓顯得更加深邃鋒利,渾身上下散發的氣質比肩頭的落雪還要冷酷。
——此人,可不正是“白神仙”。
這幾日,墨小垚聽她們聊起過:這位提牢大人宛如從獄神廟裏供著的那幅神像中走出來的活神仙,是以有了這麼個別號。
墨小垚剛被押進刑部大牢時,去過一次獄神廟,她還拜過那神像,卻並不曾留意,而今也全然想不起來是個什麼模樣——畢竟當時,她滿心就一個念頭:若有來世,做塊石頭做棵樹,不做人。
彼時的墨小垚,一介行屍走肉,才不會正眼去瞧,那高高在上的神龕裏供著的仙人,有幾隻眼睛幾條腿。
反正,神仙也渡不了她。
此刻,掃帚眉口中的這位“白神仙”,正居高臨下地望進來,眼神一如既往,仿佛在看臭水溝裏的老鼠。
毫不掩飾的傲慢之下,還壓抑著幾分不耐和煩躁。依墨小垚這幾日的觀察,他大概對一件事耿耿於懷,難以忍受。
這個事它約莫就是:自己居然要一大早地站在這裏,數臭水溝裏有幾隻老鼠。
男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墨小垚身上。
冷不丁和他四目相對,墨小垚渾身僵硬。
白神仙就這麼不錯眼珠子地盯住她,墨小垚手心不自覺開始冒汗。